这是皮子的,这是张牧和张艺住的大帐篷。宋捡掀开帘子冲进去,瞬间淹没在浓稠的血腥味里。
同时跟着冲进来的,还有周允和李韩。
李韩只看到简易的手术台上躺着灰白的动物,一时间没看出什么来。可是周允只愣了一下,就立刻看出这是狼。
是他的狼。
他冲过去,想把它们抱起来,在碰触它们的身体时,发觉它们可能要死了。因为它们干枯的皮毛在大把大把脱掉。活着的时候,哪怕毛发再干枯也不会掉这么多,只有生命接近尾声的动物,才会成片成片地掉毛。
“哥?”宋捡伸手过去摸,摸到的是小狼哥颤抖的肩膀。他再往下摸,摸到了动物的皮毛。
“是狼?是不是?”宋捡问,“不是人的血,是不是!是咱们的狼!”
可是周允没有回答他,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濒临死亡的狼会在张艺和张牧的帐篷里。他像抱人那样,将一匹狼抱起来,它还没有死,还在喘气,肚子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腹部有好几个弹孔。
周允是打过仗的人,对枪伤格外熟悉,这是流民的枪,不是移动基地里杀伤力巨大会爆炸的子弹,是简易自制的钢珠散弹。可是即便是钢珠,近距离开枪,仍旧可以致人死地。
所以火药味并不浓。
“怎么会这样?它们怎么会躺在这里?”李韩的鼻子也被血味填满。可是当他看到枪伤时,却不敢再吭声。这些狼是周允长官的伙伴,要是让宋捡知道,怕是会不好。
“有人伤了它们,是不是?”但宋捡还是猜出来了,尽管眼睛没用,但这一切都不难猜。血、狼、小灵姐的挽留,再加上哥的沉默,真的不难猜。他从后背抱住了周允,将鼻尖放在哥的后背上,听着小狼哥一点一点起来的心跳。
皮肉之下,骨骼之,有一颗心脏因为伤痛在剧烈收缩。
张牧还在带人找狼,可是看到女儿帐篷门口的小黑时,就知道一切都晚了。他先进帐篷告诉张灵,无论今晚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出来,再跑向自己的大帐篷,一把掀起了帐帘。
“周允!”他先叫了狼崽子的名字。李韩曾经告诉过他,哨兵无法拒绝向导的命令,要是向导疯了,让他们杀人,哨兵会毫不留情杀掉能看到的一切。
要是哨兵疯了,会陷入狂化,狂化后的哨兵就算放在基地里,都是最危险的存在。
周允抱着狼,昂着头,慢慢将脸转了过来。他从小就不明白,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人类要对动物赶尽杀绝,还是说,人类的生命如此宝贵,能够对其他生命肆意妄为。
他看着张牧,刚刚从沙漠里回来,头发里还有沙子。“为什么?”
“你不要激动。”张牧只想让他先稳住,李韩和宋捡都是哨兵,周允要是下了命令,他们两个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你听我说……子弹已经取出来了,小艺的医术过关,它们现在已经把子弹取出来了。只要它们能熬过这几晚,就可以活过来,这件事,我慢慢解释给你听……”
可周允只是麻木地看着他,这个表情让张牧想起樊宇刚把小狼崽子带回来的那一天,他也是这样,没有表情,眼神没有和人类的交流。
他就是狼。
“为什么?”周允摸着他的狼,眼神直直地看着张牧。狼的腹部已经剃过毛发,不止是一个弹孔。即便张牧没说什么,可周允心里有数。
这些狼,都是那匹黑狼的部下,它们受伤了,那黑狼一定受伤。头狼誓死保护领地和同伴,除非更强壮的公狼出现,将其打败,否则不会退位,不会让狼群出事。
它们都被枪打了,黑狼的结果只会更糟糕。
宋捡仍旧抱着小狼哥,感受他的心跳开始加速,肌肉开始紧绷。这种表现,说明小狼哥在极力控制精神力。
他是向导,向导的精神感受是他们的天赋,也是软肋。他们能感受更多,他们的体验也更多。如果一件事让哨兵都感受到了悲伤,那向导的悲伤只会翻倍。他们可以和全世界的人共情,也可以只给一个人安抚。
张牧简直无法面对周允这样的眼神,麻木到了绝望。“那些人说,他们的孩子被你们用石头打伤,骨头断了好几段,他们要去找你们报仇,却没想到你们不在……”
“石头?”宋捡的脸也转了过来,蒙着黑色布条,“不关我哥的事,是我,是我动手。可他们要赶我们走,他们骂我和我哥是坏人,是那些小孩儿先用石头砸我们,为什么我不能还手?”
李韩抓住了宋捡的一只手,害怕宋捡狂化。宋捡本来就是不稳定的哨兵,精神图景时常出现无预兆的坍塌,对向导素的渴求也很旺盛。
“为什么?”宋捡也问为什么,他不懂的人情世故太多了,“为什么我们要挨打,却不能还手?就……就因为他们比我们小吗?”
周允伸出左手,压住了宋捡的后颈,拇指在那圈疤痕上反复滑过。这是一种安抚,也是一种提醒,提醒宋捡不要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