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县从清代初年开始便是个落后散州,一直被唐、褚两个世家大族控制着,后来新政-府将其划为直隶州,直接归省央管辖。只是原本的落后习性仍未改变,两大家的势力依然残存着,人们也仍然按照旧名称其为“宁县”而非“宁州”。
阿齐为常安打开车门,他脸上一开始是惊艳,而后便流露出一丝怀疑,他显然不明白,堂堂陆公馆为什么要找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片子来。
她的样貌的确属于上等,既有女人的艳,又有女孩的稚,十五六岁这个年纪应有的美丽在她身上很好地绽放出来。但美则美矣,这又不是给会长纳妾,林逸怎么会同意让这样一个小姑娘来驱鬼?
虽然心存疑虑,他却也不敢掉以轻心。毕竟宁县鱼龙混杂,它的乱象导致两个极端,除了被剥削的无能之人,就是位居高位的大人物。
三天前,常安去药铺抓药,听说江北总商会的会长要搬来景州的新宅邸,而前来打扫的佣人们频频发生血光之灾,有的更是说自己撞了灵神。无奈之下,陆公馆只好在石锦街街头张贴了通告,花重金悬赏高人,驱鬼镇宅。
常安陷在软塌塌的座椅上,歪头从玻璃看自己,原本端详着自己娇艳的脸蛋心情正好,忽然间瞥见了挽起的道髻,看着逐渐落下山头的太阳,小丫头颇为老成地叹了口气
都一年多了,才长了不到两寸!
她从那间地下密室逃出来已经一年有余,这一年她适应了民国时期的生活,也发现了自己身体的变化。一切都变得缓慢起来,她的体温变得很低,头发指甲都生长得极其缓慢。
刚开始,她怀疑自己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就像小时候玩得屡试不爽的勾魂游戏。将墓地旁游荡的孤魂封入死人体内,死人就受她的控制了,直到把那些前来送葬的人吓得真正流出泪来,她才哈哈大笑地收手。
她最厌恶虚假的嘴脸。
这些稀古怪的法术是一个疯女人教她的,包括读书识字也是。
常安原本是个弃婴,因为刚出生便生了一头黄发与一口尖牙,被视为异类,从小饱受欺凌,五六岁时被一个守墓的女人收留,村里人都喊她“疯女人”。
疯女人去逝的前一天,似乎预感到自己大限将至,将床下一木箱子的书一本本拿出来,交给常安:“我死后,你便生活在这里,若是想往别处去,那也记得离人远些。你在他们眼是异类,那些人比鬼还要可怕。”
常安不答也不应,就定定地看着她,看她花白的头发和混浊的眼睛——她知道,自己在世间唯一的一点温暖要熄灭了。
后来她自己在墓地里度过一段无法无天的时光,无人管束,她把箱子里记载着禁术的书当消遣,她可以肆意拿着死人和鬼魂练习着玩儿。
常安记不太清是嘉庆几年,村子里的族长找了一个牛鼻子老道来收拾她。他们从墓地里把她抓走,带到三清观去做“思想改造”了。
之后的事情她记不太清了,醒来之后她发现自己好像遗失了某些关于三清观的记忆,只是偶尔在经历相似的事情时,她的脑海才会蹦出几个散碎的画面。
但她不是很在意这段记忆,甚至连自己被关在密室的原因也不很好。她自认为自己是个天才,会邪术,亦懂正道,会招鬼,也会驱鬼。
只是似乎一些东西已经渗透入骨子里,除非逼不得已,否则她是很少做伤天害己的坏事的。她也曾想过,觉得这可能跟那段失去的记忆有关。
常安安静地端坐着,脑子思虑着杂七杂八的事情,小手不动声色地这里戳戳,那里摸摸,表面却是一副闭目养神、一本正经的样子。
她想着,这小汽车坐起来怪舒服的,等有钱了她也要为自己买一辆。
他们很到达了目的地,眼前是一栋西结合的花园洋房,总共三层。式飞檐,朱红色琉璃瓦,大型落地钢窗,外围还有护院的铁栏杆。
太阳已经完全落山了,但借着仅剩的光亮,常安仰起头,看见大门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三个大字——陆公馆。
与此同时,一阵阴冷的风忽的一下吹起她脸侧的一缕秀发。她的头发微微发黄,像是个营养不良的小孩,但胜在又亮又顺,此刻正茂密地被一只木簪固定在她的头顶上,衬得她的笑脸愈发明艳。
常安翘起薄唇,露出一个邪气的笑。
一百年了,好久没见过这么重的阴气了,竟然让她感到一股莫名的亲切感。
空气突兀的笑声将阿齐吓得一哆嗦。
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令常安知道,这栋房子大概就跟自己生活过的那片墓地一样,游荡着不少孤魂野鬼。
这栋房子的方位极佳,这里的魂魄定然是人为的,而不是一开始便如此的。怨气越重阴气便越重,而一般的惨死显然并不致于产生这么重的阴气……
正当常安猜测这处鬼宅产生的原因时,后面的阿齐忽然还算淡定地戳了戳她,常安不悦地回头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