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昼叶蹬着她的自行车, 车筐里放着书和路边折的向日葵, 穿过雨后春天的原野。
车轮碾过湿软草壤, 湖面倒映着湛湛蓝天。
「爸爸是很吝惜入梦的,所以我看到的只是他的背影。
我小时候希望他能来梦里看看我。但他总是很高冷, 从不露面, 久而久之我也不指望了,现在想来他大概是怕被我抓住,我不让他走吧。」
小自行车摇摇晃晃地穿过公路,远方出现土黄色高塔。
春风穿过骑车的女孩的裙摆,她想到了什么,露出了一个稍显心酸的笑容。
「但明明, 到了最后的最后,我的告别是很体面的。」
沈昼叶甩了甩头,将琐碎的念头甩出脑海。
日子一天天如流水一般过着,生活大抵如此——连孤山冒险的尽头都是夏尔的袋底洞;平淡时居多,这世上不存在永远的冒险, 岁月总会回归日常与平和。
可唯有平静的日子,才能令泥沙沉淀。
沈昼叶踩着自行车穿过田野,直奔图书馆而去。
自行车在图书馆前停定,周三自然科学书库的管理员是个瘦削的老人,饼饼不好相与,坐在桌前,戴一副金边眼镜,鼻梁歪歪的,看到沈昼叶,问:“来还书?”
沈昼叶抱着一堆杂七杂八的书,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那老人为人挺孤僻,不少学生都怕他,对沈昼叶却蛮好说话。他将那堆形形色色的书接过来,条码一一扫过,例行公事般问这个来交换的博士生:“有什么进展吗?”
沈昼叶愣了下,摇了摇头,如实答道:“还在原来的地方。”
老人沉默片刻,道:“不是易事。”
沈昼叶温和地笑了笑。
“我去听过不少讲座,”老人与她闲谈:“总体感觉人社科类的发现和自然科学类的发现截然相反,人社科是需要岁月积淀的,大多数成果都由泰斗们提供,年轻人负责阅读、行走和积累,五十岁前都是在沉淀自我;而自然科学的领域,几乎所有的突破性的成果都出在发现者三十岁前。”
沈昼叶笑起来:“牛顿发明微积分时二十三岁。”
“经典力学那时候也不过三十岁左右,”老管理员随口道,“四十多岁的时候才集结成册了罢了。”
沈昼叶看着老人扫条形码:“宇称不守恒定律。”
“当时杨振宁和李政道也就三十几岁吧,”老人说,“两个人还在普林斯顿当研究员,傍晚时两人经常一同沿着特拉华的草坪散步,都年纪轻轻的,脸上连一丝皱纹都没有。”
他想了想又道,“还有约翰·纳什……发现人生最重要的成果时,都是很年轻的。”
沈昼叶若有所思,嗯了一声。
“我后来想,”老管理员平和道,“和人社科不同,自然科学的每一个突破都是一种对现有世界的反攻倒算——它的每一个突破都是叛逆的,不守旧规则的,甚至是推翻前人的。经典力学毁灭了亚里士多德,爱因斯坦在二十岁上清算了牛顿,而又被薛定谔与海森堡毁灭……”
老人停顿了一下:
“这是一股强盛的、能毁灭旧规则的力量。”
“而这种力量是独属于青年人的。”
老管理员说。
沈昼叶道:“因为年轻的头脑仍空空荡荡,观点未成型,每一寸思想都可塑,每一分知识都可被质疑。”
老管理员点了点头,若有所指道:“只待灵感点燃。”
沈昼叶托起腮帮,望向窗外春色,喃喃道:“只待点燃啊……”
“先生,”女孩子若有所思地说,“我总觉得手里有一根线,非常细,我……它若隐若现,我无数次以为我要抓住它了,可它又……像水里的鱼,天地间的雾……滑不溜丢的,我——不,我和他……无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