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主动心平气和地跟梁淑玉解释:我那件t恤穿太久了,洗衣机搅得领口有点脱线,脖子上也不是你想的那种东西,我半夜跟他一起去……看海,不知道被什么虫子咬的,挠红了就那样了,我们真的什么都没做。
梁淑玉依旧低头吃饭,闻言只嗯了一声表示听到,可眼神里的不相信显而易见。梁以霜梗着一股劲,在梁淑玉的沉默之好像鸵鸟又缩回了头,决定明天见到沈辞远要告诉他,不是她这个做女儿的不懂事,是梁淑玉太不讲道理。
不讲理道理的梁淑玉火上浇油,在梁以霜生闷气的情况下轻飘飘地说:你和那个男生不要再来往就行了,妈妈是为你好。
她对沈辞远第一印象太差,又因为偏见而不接受补救,只能僵持不下。
梁以霜则在心里品味着那三个字——为你好、为你好,打着为自己好的旗号实行蛮横的专治,梁以霜接受不了。
围绕着高考放榜的那段日子里,看似叛逆的梁以霜始终忧心的是家庭问题。梁淑玉不准她和沈辞远往来,梁以霜只能趁着梁淑玉上班偷跑出去见沈辞远,姜晴则做了很好的掩护。
而梁淑玉在捕捉到那么一些苗头后又少不了训斥梁以霜,母女两个互不相让,家庭里缺少另一个占据立位置的调解员,矛盾无法解决。
直到八月溽暑。
西郊水库周围的管理是在沈辞远去世之后才改进严格的,当年实在是松散,又因为位置有些偏远,有一片浅滩很多人会去那里玩水,还有不顾告示牌提醒依旧野泳的年轻人。
大多数还算老实,偶尔来几个带着盆穿着拖鞋洗车的,梁以霜和沈辞远姜晴无意发掘了这处地方,天气热的时候来这边打打水仗,一切都在安全范围内发生。
出事的那天并没有什么先兆,整体平静又平淡,最多是梁以霜和梁淑玉关系依旧僵硬,因此心情不算太好。
姜晴就算高考放假也要去跟老师学戏,于是乎只有梁以霜和沈辞远,乘了三五站公交后步行到达西郊水库。那天太热,他们去的时候太阳还没下山,周围人并不多。
梁以霜无心玩水,坐在一侧低矮坝坡上面搭着腿,和沈辞远碎碎念梁淑玉有多过分。彼时沈辞远信誓旦旦,他说:谁规定我就要人见人爱?阿姨不喜欢我只是暂时的,我对你好,我一直一直对你好,她肯定会看到的。
梁以霜看着他的目光沉静如水、温柔如水,她会算数,截止到当时为止。他已经对她好了十年。
沈辞远继续说:我兵检过了,你就跟你妈说我是要去保家卫国的,她总会钦佩一下光荣的人民解放军吧。我也不用她给我敬个礼什么的,等我攒够彩礼,把女儿嫁给我就行了。
她嘴上骂他“不要脸”,心里说不出口的话是——她为了让梁淑玉对沈辞远改观,早就说过沈辞远要去当兵。可梁淑玉又认为沈辞远学习不好,配不上梁以霜,总之就是印象越来越差。
沈辞远说漂亮话哄她:我想过了,我要先保护你,再保卫国家。霜霜在我心里大于一切,我可怕你哭了,你今后每一天都要开开心心的啊,知道吗?不然我进部队了怎么放心得下你啊。
梁以霜故意说:人家不都是国家高于一切吗,你这个年轻人满脑子小情小爱,我看你就算去了也是要被开除的。
他用手边捡的石子往水里丢,力气极大,打出一阵阵的水花。闻言笑得很深:这不是咱俩的悄悄话吗?你还往出说,你可真没情调,我不喜欢你了。
梁以霜说:你不喜欢我喜欢谁?之前打篮球给你送水的那个女生么?
沈辞远不急着解释,满脸无奈:那都高一的事儿了,你怎么提起来没完了?你看到这个小石头没有,就是你,把你丢进水里涮来涮去,叫你再气我。
她也捡起来块石子跟他一起丢,语气凶巴巴的:那我也丢你。
她不会打水花,丢进去的瞬间就掉在水里,被沈辞远嘲笑,两个人本来想打闹,还是沈辞远把人按下,变成了手牵着手坐在那看夕阳。
明明是坐过很久的一处坝坡,明明从来没有出过任何意外,却偏偏在那一刻发生灾难,降临在梁以霜头顶。
她脚下是双没穿过几次的新凉鞋,价格低廉的鞋底材质并不防滑,无意蹭到了水流边缘在坝坡上生出的苔藓。
一瞬间的事,梁以霜倏地滑了下去,落水到来不及尖叫,只记得伸直的手臂在消失于水面的一瞬间手掌被紧紧地攥住——是沈辞远,坚定又决绝。
他们一起溺水,随波飘荡,梁以霜不会游泳,沈辞远会,用尽力气拖着她往回游。周围嬉闹的人越来越多,没有人听得到他们两个微弱的呼救,更别说梁以霜无暇呼救。
她每一次叫出“救”字之后就会溺回水里,被决心吞噬她的水流先吞掉她口的“命”字。
溺水的感觉好差,一辈子体验那一次就足够。不,一次都不要体验,可能会永失去所爱。
也许直到沈辞远断气的那一刻,他都坚定不移地认为能够救下梁以霜,他们两个一起平安上岸。
警车、救护车接连到来,还有姗姗来迟的梁淑玉,梁以霜身上披着陌生人覆上的毛巾,在傍晚余晖之瑟瑟发抖。
她和围观群众一样心系水面,焦灼张望着等待沈辞远被救上来,直到被梁淑玉突然扯走,想带梁以霜低调离开。
梁以霜哭着攥住梁淑玉的手腕挽留,颜面尽失,她一遍又一遍地说:妈妈,求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