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想让她看到这个场景,就像不想让伊娃看到她手刃敌人时的血腥。
他对待她——这个对他来说根本都不能算是熟悉的女性,和对待一个陌生的小女孩是一样的。
他对着她们,不言不语地展现着他内心同样的尊重和保护。
即便她总会看到。
哪怕她在今天之前,早已看过无数这尘世间被光明掩盖着的、触目惊心的黑暗:无数因为暴恐袭击后变得支离破碎的城市,无数无辜的人变得血肉模糊奄奄一息,其中有刚出生的婴儿、也有暮时的老人……连天空中盘旋着的乌鸦都在悲鸣。
生生死死,都在瞬息之间。
她以为已经没有什么能够再轻易地撼动到她的灵魂了。
直到今天,她来到了这里。
来到了这个罪犯口中的“展示区”。
过了好一会儿,歌琰终于开了口,只是她的嗓音已然有些黯哑:“你是把我当成伊娃了吗?”
蒲斯沅没有说话。
她将眼眶里的那股酸胀感逼退回去,然后将他的手轻轻拂开了。
歌琰停顿了一下,说:“我总会看到的,我也能够承受……但是,谢谢。”
于是,长廊里骇人的景象再次进入到了她的眼帘之中。
这条长廊两边的墙上,几乎每隔两米,就有一个人被挂在上面。
是一个真正的人。
一个曾经拥有过真实的心跳和脉搏的、曾经活生生地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但现在已经死去了的无辜的少女。
她正对面墙壁上悬挂着的这位少女,浑身空无一物,她双手一左一右分别被绳索绑住,悬挂在墙面的长钉上。
而她的尸体上,从上到下,里里外外,都遍布着惨不忍睹的遭受过侵犯和虐待的痕迹。
少女的脸颊上满是伤痕,她闭着眼睛,眼角是已然凝固了的泪渍和鲜血。
原来,这就是为什么,这条长廊会那么那么地冷。
因为这条没有尽头的长廊里,保存着被凌|辱后失去生命的所有少女们的尸体。
她们在死后,像物件一样,被高高地悬挂起来,像战利品一样,被毫无人性地展示着。
她们因为单纯、亲信了素未谋面的“网友”,然后被骗来了这个地方,从此以后开始了她们的噩梦,直至和苦苦寻找她们的家人阴阳两隔。
而那些根本不能称作是人类的罪犯,凌|辱她们直到生命终结的那一刻,甚至连死后,都不让她们安生,耀武扬威地让她们成为了这条长廊里的“展示品”。
歌琰难以想象,那些人将少女们悬挂起来的时候,脑中在想什么,那些会慕名付诸巨额钱财而来的参观者,看到这些尸体的时候,又会怎么想。
也许,她已经不能用正常人的心态去猜测了。
她站在墙边,盯着墙壁看了好一会儿。
蒲斯沅看到,在她转回身之前,她轻轻抬起手,划过了自己的眼角。
“先走吧。”歌琰的脸上此刻没有什么表情,“等一切都结束,我会再回来把她们都放下来的。负六层的浴室里有浴巾,在增援进来之前,我希望能够用浴巾先将她们全部盖上。”
蒲斯沅看了她几秒,微微点了点头。
刚刚从负六层上来的时候,歌琰其实还有些疑惑,为什么这一层只有区区两个看守者。
直到这一刻,她才恍然——因为这一层里没有拥有生命迹象的人,所以并不需要人来看管。
一条冰冷极寒放满了尸体的长廊,平日里也不会有人想要上来。
整条长廊里,此刻只有她和蒲斯沅两个人的脚步声,她想要快一些离开这里,却发现这条长廊比她想象的要更长。
在这个密闭的空间里,每走一步,都是痛不欲生的煎熬。
终于,他们快要走出这条长廊了。
前方尽头的门已经近在咫尺,歌琰加快了步子,想要上前推门,却发现她身边的蒲斯沅似乎因为看到了什么,步子几不可见地顿了一下。
她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个卡顿,然后也跟着停下脚步,顺着他的视线朝左手边的墙上看去。
然后,她的目光猛地颤了颤。
这面墙上也挂着一个女孩儿。
女孩拥有着和她颜色相近的发色,左眼下面有颗痣,脸上有一点点小雀斑。很容易就能让人联想到,她笑起来的时候,有多么地可爱。
她的左手臂似乎是被人硬生生砍断的,而她的尸体上,此刻只留有双腿和右臂。
虽然歌琰在此之前从未见过这个女孩,但她能够确认,她就是乔伊,是伊娃的好朋友。
歌琰看了几秒,再也没有办法继续看下去。
因为这张脸,不仅会让她想到伊娃,更会让她不可自拔地想起另外一个人。
而那个人,是她日日夜夜都在追寻的星星,是支撑她在颠沛流离中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光源。
所以,哪怕再看一眼,她都担心自己会失去理智,彻底毁了这个炼狱。
而此时,她并没有发现,蒲斯沅始终在她的身后静静地注视着她。
良久,歌琰深呼吸了一口气。她转过头,握住了大门的把手。
下一秒,她听到沉默了一整条长廊的蒲斯沅在她的耳后低声开了口。
“伊娃永远不会知道,乔伊是这样去世的。”他看着她的背影,“我会告诉她,乔伊去了一个满是鲜花的地方,那里没有痛苦和罪恶。”
以后,总有一天,她们总会再次在阳光下相逢。
那个时候,只有笑,没有泪。
歌琰的手紧紧地扣着门把手。
半晌,她哑声回了一个“好”。
-
离开负五层的长廊,往负四层走的时候,歌琰听到楼上的人声渐渐开始多了起来。
所谓的“实况区”,经营原理应该就是应“客户”的要求进行现场拍摄录制。这些受众“客户”不需要亲临现场,也不需要冒着被抓的风险买走女孩。他们只需要通过暗网,就可以当场满足自己所有变态和泯灭人性的兽|欲。
歌琰从最开始进入到这个“巢穴”的时候,心里就憋着一股子无法输出的邪火。而这股火,在经历了刚刚负五层触目惊心的场景后,已经临近分崩离析的边缘。
也因此,她完全没有和蒲斯沅商量,一上负四层,就直接拔出枪爆了两个看守者的头。
她从楼梯口开始,一路推进。一手拿匕首、一手拿枪,每一个企图对她开枪射击的人,在按下扳机之前,就已经瞪大着双眼倒在了地上。
她的枪法又快又狠,用刀的动作也毫不留情。
而蒲斯沅就这么落在她身后隔着几米的距离,悄声无息地帮她处理她没有完全击杀的残渣。
唯一的好消息可能是——因为这里每一层的分工布局都截然不同,所以这里上一层和下一层之间的隔音效果相当好。即便歌琰在负四层闹出了很大的动静,上面负三层的人也似乎毫无察觉。
歌琰手起刀落,在十分钟之内就结束了她的所有行动。
当整个负四层都被清理完成后,她手上拿着的枪里已经没有了弹药,她面无表情地将枪扔在了地上,想要开门进里面还在传出声音的封闭房间。
然而,当她的手才刚放到房间的门把手上时,她的肩膀上忽然落下了几块布状的东西。
歌琰回头一看,发现是蒲斯沅从楼层中央的桌面上抽走了这些桌布。
他没有去扯犯罪者身上的衣服,而是拿了这些桌布。
他想让她等会用桌布包裹住那些被胁迫拍摄视频的女孩们。
歌琰看着离她有两步远的蒲斯沅,冲他微微一点头,然后开门进了房间。
房间里的情景根本不堪入目。
一个赤|裸的瘦弱女孩,浑身上下都是被鞭打过的痕迹。而此刻,她的身边有两个男人正在施加着对她的暴行,与此同时,还有一台摄像机从正前方拍摄着他们。
那个女孩脸上的泪渍已经干竭,此刻她的表情就如死亡般的麻木不仁。
她甚至连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歌琰咬了咬牙,在那两个男人还惊诧地愣在原地的时候,抬手就用匕首破坏了那台摄像机。
随后,她把肩上的一块桌布轻轻一甩,落在那个女孩的身上掩盖住她,抬手便了解了那两个男人的生命。
女孩躺在那张冰冷的桌子上,蜷缩在那块桌布之下。她已经略有些浑浊的眼睛,正从桌布的上方缝隙看着歌琰。
那双眼睛深处,已经连什么东西都没有了,空荡荡的苍白一片。
歌琰看得心又是一颤,她这时将手里的匕首收到身后,几步来到了女孩的面前。然后,她用桌布牢牢地裹紧了那个女孩,将女孩从桌子上抱了起来。
女孩很瘦又很轻,抱在手里,仿佛像没有重量似的。
歌琰踢开了房间的门,走到了负四层中央的椅子旁。
女孩从被她抱起来的那一刻,就如同一个没有灵魂的布娃娃那样,沉默地瑟缩在她的怀里。她没有问歌琰是谁,也没有问歌琰是来干什么的。
歌琰将女孩轻轻地放到了椅子上。
然后,她抬手抹了抹女孩的额发,轻声开口道:“所有你在这里经历的一切都是噩梦,而现在,你醒过来了,谁都不能再伤害到你。”
“亲爱的,结束了,你马上就可以回家了。”
她最开始说话的时候,女孩还是毫无反应。
可是,当她说到最后那三个字的时候,女孩的身体终于几不可见轻轻地一颤。
然后过了几秒,女孩偏了偏头,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