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放尽量自然的下车,车门打开,半山冷冽的风打面,脚踩到实地,骨关节似乎都在支楞着,到底心虚,心里提醒着自己不要看不要看,眼睛还是不听使唤,向着前头瞥了一眼。
车子的后视镜里,他的目光和金珠不期而遇。
金珠原本是在笑的,笑着笑着脸色骤变,僵了那么一两秒,没命一样尖叫起来。
不是她胆小,若你看到两个深陷的近乎空旷的孔洞里活动着玻璃球大小的两颗眼珠子,还直勾勾看着你,你也会奔溃的。
秦放脑子顿时就懵了,本能意识支配掉头就跑,身后旺堆焦急地大声用藏语问着什么,金珠尖叫了几句,夹杂着几个发音异常尖利的词。
森支!森支!
藏语口语里,“森支”意同活鬼,秦放听不懂,但也大概猜到不是好话,跑了没多久,身后突然车声大作,旺堆居然开车追了上来。
秦放险些就崩溃了,要是被旺堆捉到会怎么样?层层上报,新闻媒体闻风而至添油加醋挖他祖上三代,还是被当做怪物送到实验室刀锯加身?不行,哪怕是死呢,都不能被活捉。
过一个弯道时,他觑着下头树多,翻身就从车行的路面跳上斜坡,跌跌撞撞,转轱辘样滚了十几个滚摔到下一层山路,山根地枝划擦到脸都不顾,又磕磕绊绊如法炮制,车是绕山走,不比他直上直下的捷径,眼瞅着是追不上了,旺堆停下车子,气的在山梁上跳着脚破口大骂。
他可不相信金珠那一通乱说,女人家眼花了瞎嚷嚷罢了,青天白日,哪来的鬼呢?他是气秦放没给车钱,从囊谦到这,开的这么累,油也耗了不少,头一次见到这么明目张胆逃车钱的,汉人太狡猾了,心肠太黑了!
秦放不敢走大路,只敢在坡上的林子里往下挪,偶尔听到车声就赶紧趴下身子,只恨不能缩到地里去,自己都觉得自己跟山魈野鬼没什么区别,入暮时分终于去到山脚,远眺灯火渐亮的囊谦,突然泄了所有的气。
这一晚,他蜷缩在山脚林子里一处岩块下头苦捱,手机还有电,连上网看朋友的微信微博,才惊觉2013年已经过去了。
所有人都在为过去的一年做总结晒成果,配图喜气洋洋,聚会的、大吃大喝的、添新装的、自拍的,也有大骂领导抠门不给加工资的,所有的热闹都像被镰刀去了根,跟他再也没有任何关系,秦放木然的浏览,操作时没留意在一个朋友的发布下头点了个赞,那人很快圈他了:跟安蔓哪天摆酒啊,年底酒店紧张,要提前订,别让哥们去肯德基吃婚宴啊。
那人知道在这头看手机屏幕的,已经是个“鬼”了么?
秦放咬着牙狠狠攥紧了手机,藏区的晚上可真冷啊,风嗖呦嗖呦的像根鞭子,手脚很快就没了知觉,他僵倚石头发呆,眼角有一道灼热缓缓流进嘴里,秦放愣了半天才意识到,自己居然流泪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这辈子,记事开始,他就没流过眼泪,除了……陈宛意外身亡那一次。
算起来也好久了吧,是七年还是八年前?
那时候还年轻,陈宛是第一个女朋友,一见钟情,宠的没边没际,一度有异性没人性,有一次单志刚偷拿了老爹在郊外的别墅钥匙,一群人在他家别墅聚会,趁着陈宛跟其他女孩儿们在客厅聊天,哥么们把秦放拉到边上一通训斥,无非骂他长女人志气灭男人威风,拆了中国男子汉的脊梁骨等等,秦放年轻气盛,觉得怪没面子的,昂着脖子来了句:“谁说的!老子楷模地能给中国男人代言了!”
哥么们撺掇:“择日不如撞日,今儿个你倒是给咱代言一个!”
闹闹哄哄,半轮饕餮半轮畅饮,末了又拉秦放打牌,各种贴条惩罚,玩的正嗨,陈宛过来,她喝多了酒,头有些晕,拉着秦放的胳膊嚷嚷着不舒服催他送自己回家。
陈宛一出现,所有的牌搭子都咳嗽着互相使眼色提醒,单看秦放怎么给男人长脸,秦放脸板下来,口气挺冲地说了陈宛几句,大意是没见我这忙着吗,能不舒服到哪去,等等能死人吗云云,陈宛是没被他这么说过,应了一声眼圈红红地下楼了,秦放怪心疼的,但是事关中国男人脊梁,还是装着漫不经心地招呼大家:来来来,打牌,别扫兴。
一众狐朋狗友怪叫,对秦放很是一通大捧特捧,楼上牌局吆五喝六如火如荼,楼下女孩们挤在一起看恐怖电影尖叫连连,一直到夜深了散了牌局要走,秦放才发现不见了陈宛,一问,女孩儿们都答:不是上楼看你打牌去了吗?
打牌?不是下楼跟你们看电影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