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吧。”

“再会。”

“再见。”

晚上，桃李下班回来，看他已经在家里了。阿姨在厨房烧饭，他坐在客厅打游戏，大腿上窝着猫一只，狗一只。猫是可爱多，狗是纪嬷嬷。

这世界上再也没有比嬷嬷更没有志气的狗了。

嬷嬷这只狗，脾气又急又凶又坏。每天和邻居哈士雷打不动吵一架，吵完架倘若还有几分闲情逸致时，便跑到门口蹲着，吹吹风，晒晒太阳，看看风景。偶尔面前经过一只猫，往自家花园里张望一眼，它二话不说，上去就是两爪子，把人家直接打懵。路过一只狗，往自己花园里张望一眼，它二话不说，上去又是两巴掌。附近几家人家的猫啦狗啦，都挺忌惮和害怕它，看见它就要远远绕着走。

李上言刚过来的那会儿，它内心的感受跟桃李妈是一样的，是共通的，苦大仇深，深恶痛绝。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李上言第一次出现，它那时被寄养在别人家，跟别人家的猫狗混着。桃李回上海，把它接回来后，它当时就察觉到家里有陌生男人的味道，很是诧异，家里很少有外人来，桃李经常来往的人它都认识，无非是安妮跟她男朋友，要不然就是西邻老爷叔，他退休在家无事做，经常过来帮忙打理一下花木。

家突然出现的这个陌生男人的气味，令嬷嬷心警铃大作，警惕非常，为了家里人身财产安全，它把楼上楼下乃至花园的角角落落都检查了一个遍，最后没发现异常。

第二次，李上言从日本回来，它不仅搜身，还检查了行李。行李很少，以为是客人呢，谁知他却住了下来，而且还是和桃李一个房间。它当时脑子就一个“咯噔”，有种很不妙的预感，心情一下子down到谷底，正琢磨着该怎么对付这野男人呢，野男人却又走了，只在家里过了短短一个周末。谢天谢地。不过它心情多多少少还是受到了点影响，不怎么愉就是了，所以把野男人走前放在桃李床头的玫瑰给吃了。

而当他第三次出现，它一见看见他的脸，还有带来的一串活物时，就晓得大事不好了。野男人这是要常驻呀！

这男人入驻纪家那一天的情形，嬷嬷至今都记得清清楚楚。他从出租车上下来，手持花束，还是玫瑰，上次是红，这次是白，白玫瑰它是看不出哪里好看，跟一颗一颗大花菜似的。哪怕不要钱给它，它都不屑一顾的好吗。可是桃李却激动得尖叫，大笑，从二楼看见他下车的身影时，就一路飞奔下楼，步跑到门口，接过他手玫瑰花束，笑着流泪，和他紧紧拥抱，旁若无人地亲吻。

呕！嬷嬷想吐！

唉，辣眼烦心的情景就不去想它了，多想无益，只会伤身。反正它和李上言之间的梁子，从这一天起就算是单方面的结下了。

有句话说得好，一切皆因攀比而起，一切皆因嫉妒而生。

和李上言之间的攀比令嬷嬷心累，嫉妒使它面目全非。它要是有针，非得一天扎他两次不可。就算没针，它也不会叫他好过。那一段时间，坏事它不知做了多少。每天一睁开眼，它就跟他对着干，不是藏他的袜子，咬他的鞋，就是在桃李看不见的地方挑衅他，他无论泡茶还是泡咖啡，它都伸爪子进去唰一唰，搅和几下。被烫了几次后，它就开始叼叶子和所有能找得到的垃圾往里丢，害他一口也喝不成。而他如果打游戏，它就想方设法去捣乱，然后再以互扇耳光结束。

后来也不知道怎么了，它对他的看法在不知不觉间一点点转变。可能因为他身上香香的，也可能因为他长得也挺顺眼吧，反正比隔壁哈士家的秃顶ada可好看太多了。家里阿姨打扫卫生时喜欢开着电视看综艺节目，它也喜欢看。它感觉，乐男声里的那几个油头粉面的男的也不如他。虽然它不是很待见他，但凭良心说，假如举行选美活动的话，老闵行第一帅非他莫属。高，有腔调，声音悦耳。

比起丑人，好看的人走到哪里总是会更受欢迎一点。爱美之心，狗皆有之。除了高颜值和身上浓浓的男人腔调以外，还有可能就是，他对待家里的猫啦狗啦乃至一切小动物都温柔又大度吧，每次被它捉弄，他也没有区别对待它和三万，反而在桃李发火的时候护着它，说它聪明。

他还帮它和三万在花园里搭了间漂亮的小木屋，不锈钢五金小配件，松木，双窗，冬暖夏凉。每天领着小弟三万，蹲在小木屋门口和哈士对骂，倍儿有面子。而且他每次出去钓鱼回来，它的伙食也可以跟着改善一下。说真的，野生河鲫鱼的味儿可比进口深海鱼油美多了。

基于以上，嬷嬷对他感观有所改变，逐渐停止捉弄和针对他。但也仅此而已。真正让它内心受到冲击和触动，从而决定尝试接纳他的，却不是上面那些他的优点，而是桃李和他相处时一些微小又琐碎的细节。

就比如，有一次，桃李外地出差回来，到家已经是深夜了，睡得比平时晚。浅浅的一觉睡好，醒来一看，不见了身边的人，她有点着慌，马上跳下床去找人，后来在洗手间里看到他，他在刷牙。她看见人，朝他迷迷瞪瞪的笑，重新跑回去睡了。

嬷嬷在一旁看着，不知为何，心里隐隐地有一种温柔的疼痛，还有些微的心酸。

桃李上班要横跨大半个上海，每天早上起床都是风风火火，急急忙忙，然后他们还喜欢早上泡澡，时间更加紧张，所以她刷牙时，他就会站在她身后帮她吹头发，她站着，他便岔开腿配合她的高度，她坐着，他干脆蹲着。她化妆完毕，临出门前，他会帮她往脸上喷防晒喷雾，有时候两个人一起出门，她也会帮他喷一脸。

然后晚上大家都从外面回来，吃完晚饭，他们各自有一段属于自己的时间，她看剧，和安妮聊聊天，偶尔做点工作。他打游戏，忙一些自己的事情。到临睡前，他们有时会一起喝点酒，她诉说自己工作上的烦恼与趣事，他则告诉她今天去了哪里，认识了一些什么人，又做了哪些事情。

其实都是些寻常又琐碎日常的画面，如风吹过，不留痕迹。嬷嬷却都看着，也都记得，同时深受触动。它心想，如果桃李感觉幸福的的话，那么就这样吧。它不喜欢他或是其他任何一个人与自己分享桃李的爱，但它却又希望桃李开心，希望桃李能够这样幸福下去。

怎么说呢，嬷嬷感觉，自己脾气很坏不假，但却是一只讲道理明事理，且有着大局观的狗，虽然还有那么一点点不甘，还有那么一点点失落，但就这样吧，就这样过下去吧。

人和狗相安无事了一阵子。

然后有一天，他跟ada还有小区里其他几个闲人邻居去徽杭古道徒步旅行，第三天下午才回来，当他终于出现在大门口时，嬷嬷吃惊地发现，自己竟然跑在三万前面，冲在第一名，而且尾巴摇得最欢。除去这一点，更令它感到害怕的是，自己心，全是对他的思念。它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过去的三天里面，自己脑想的，全是他。它想念他的声音，他的笑，他的声音，他黑色袜子，他的牛仔外套，还有手指淡淡烟草味道。

嬷嬷为自己的转变感到怪，不解，还有那么一点点的羞愧，它想，自己的脑子肯定瓦特了。它很是苦恼了那么一会儿，但最后，它还是决定遵从自己的内心，勇敢做真实的自己，不再在乎桃李和三万，还有可爱多怎么说，又会怎么想，反正它全盘接受了他。

然后从那一天开始，它便和三万一样，每天跟前跟后摇尾巴，排队等他给挠肚皮痒痒；他在洗手间坐马桶或者泡澡时，它又跟桃李和可爱多一起守在门口等着。他从外面回来，它自然是要冲在前面去欢迎的。

而现在，它最爱做的事情，就是帮他孵蛋。每天他在沙发上一坐下，它赶紧跑过来，抖抖身上的泥，往他身上一跳，窝在大腿上，找个最舒服的姿势孵着。香喷喷，美滋滋。狗生圆满无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