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扶摇盯着她的眼睛,珠珠目光明亮依旧,却似乎少了一分昔日的放纵的光芒,这是不是她必须要经历的成长?在世人眼底,这样的成长值得欣慰,可是孟扶摇却觉得心酸,她怀念那个挥舞着小腰刀要战北野“杀了你第一个”的珠珠,怀念那个生日里敲着酒杯告诉她关于爱情和坚持的观点的珠珠,怀念那个在天煞金殿之上揽住她,装模作样和她唱双簧的娇俏灵慧的小公主。
往日在今日之前一日日死,明日在今日之后一日日生。
过去的苦乐悲欢,终将被时间和命运埋葬。
孟扶摇叹息着,也伸手揽住了珠珠又瘦了几分的肩,长孙无极告诉过她,意念控制时的举动,当事人自己不记得,这让她心中颇有几分安慰,觉得那样对珠珠比较好——既将心中阴霾发泄,又不至于再次被伤,只是看她这般操劳,又有些怀疑,她真的不记得?
肩头的女子矮自己几分,轻轻的靠着,夏日里肌肤有种沁心的凉,风从大开的窗扇中吹过来,带着窗下桅子花和远处荷池中睡莲的清香。
桌案上的纸被风吹得沙拉拉的响,孟扶摇无意中掠过去,目光一跳。
“你要对烧当用兵?”
舆图之上墨笔所点,赫然是三道分兵,直取烧当边境最大的城池。
“对。”雄兰珠直起身,“他们能对我动手,我为什么不能偷袭他们?
“珠珠,”孟扶摇沉吟着,“你真的确定烧当是你的敌人么?”
“为什么不是?”雅兰珠道,“在迷踪谷,烧当巫师的腰上挂着我发羌巫师的命牌,在大风城,把持朝政的康啜原本出身烧当,而他也确实在排除异己过程中悄悄安插了许多原本他们烧当的亲信,而我父王所中的术,也像是烧当那边独擅的梦盅,所有线索都指向烧当,我为什么要放过他们?”
“珠珠,我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孟扶摇皱着眉,“你再三思……”
“没有时间三思!”雅兰珠飞快的截口,“王族成员们应该都在他们手上,我不动手就会陷入被动,趁他们以为我刚刚摄政还没站稳脚跟的时机出手,比将来等他们开出条件来再打要有利!”
孟扶摇心底认为这观点很对,然而一些隐约的不安依旧让她忍不住开口劝阻,“珠珠,国家刚遭逢大乱,隔邻还有塔尔虎视眈眈,这个时候动手不太妥当……”
“不要拦我!”雅兰珠蓦然大叫一声。
孟扶摇霍然住口,怔怔看着雅兰珠。
“三思而行三思而行,那是你孟扶摇,不是我!”雅兰珠双手撑在案上,紧紧攥住掌中舆图,那纸张在她手中被捏得叠起皱褶,黑色出兵箭头扭曲四射,像是江山更颜四起硝烟,她手指抖动着,满怀激动声音发抖,“你兄姐没有被人掳去生死不知,你父亲没有病卧在床神志不清,你母亲没有被人辱杀沉冤未报,你成功你强大你无所不能你一呼百应,你怎么能懂我的焦虑我的苦!”
她抬手一指书房之后的隔间,脸色煞白,“知道我为什么一直在这里么?这间书房后面,便是我母后被辱杀之地,我的魂灯就藏在这里!我在大宛边境突然倒下不是因为被人所害,而是她在临死前使术控制了我,不想让我回国面对危险,她不要我报仇,她决定放我在外面天高地阔的追男人!如果不是使术保护我,她也许能从康啜手中逃脱!这么多年,我给过她什么?我陪过她几天?如果到得现在,我都不能为她报仇,我活着干什么?”
孟扶摇靠着桌案,脸色几乎和她一样白,半晌道:“珠珠,不是要你不报仇,你的仇,我们都记着……”
“不了。”雅兰珠一口回绝,“你们已经帮了我太多。不用了!”
孟扶摇又是一退,眼神黑而湿润,半晌艰难的道:“珠球……你是……恨我么?”
雅兰珠震了震,仿佛瞬间从愤怒激动迷乱中清醒过来,目光刹那间有些茫然,定定的射在对面墙上,半晌才突然回神般收回目光,恼恨的抓住自己头发,喃喃道:“……啊……不是……”
她手指插在发中,神经质的抓握不休,孟扶摇抬手想要抚摸她,半空中却又停住,雅兰珠却已抬起头,对她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低低道:“不是……不是……我……我只是太累了……”
她快步过来,伸手将孟扶摇一抱,什么话也没说,眼泪便已滴了下来。
孟扶摇轻轻拍着她,轻轻道:“别把自己逼太狠……”话音未落,一滴泪也落上自己的手背。
那般凉凉润润的洇开,湿到心底。
大千世界,红尘男女,那些堕在彀中的性情中人,没有谁犯错,却在彼此的错中相拥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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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书房出来,孟扶摇心事重重,只觉得心头如有大石压着,那般沉沉的喘气不得,便想在开阔地方坐坐,绕道去了荷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