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很安静, 似乎连冰鉴里的冰块融化的声音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秦王在景平将近三十年, 练得兵强马壮。”李洵低头, 拿手抚了把袖子上的龙纹:“他们说没有半年这场仗打不下来。”
“可是孤只用了一个多月便啃下了这块硬骨头。”李洵转过脸,抬起她的下巴,慢慢地用指腹擦干她眼角的残泪:“你知道为什么吗?”
傅娇眼睫颤抖得厉害,定定地直视着他通红的眼眸,许久之后唇齿翕动,吐出两个字:“知道。”
“为何?”他情绪难辨的眸中似乎褪去了一层阴翳,语气中带有细微的期待。
傅娇脑中一片空白。
但那一句话始终盘旋在脑海里。
“丹桂飘香,观音山上,盼君凯旋折金枝。”傅娇声音里含了几分悲怆。
“丹桂飘香,观音山上,盼君凯旋折金枝。”
李洵复念了一遍,狠狠捏着她的下巴:“为了你这句话,我在战场上豁出性命。”
他一只手扯下领口,露出锁骨下方的一道疤痕,他指着伤疤对她说:“决定强攻的那天,为了鼓舞士气,孤带人打前锋,秦王的利箭从这里穿了过去,若是再偏半寸,你可能就再也见不到孤了。”
傅娇望向那道已然平复了的伤疤,又落泪了。
李洵突然俯下头去,触碰她脸颊上温热的泪。
“为了你,孤连性命都能豁得出去。”李洵一瞬不瞬地盯视她:“你呢?孤为了早日结束战争回京与你把臂共折金枝的时候,你又在做什么?”
傅娇蜷了蜷手指。
她写下那封信后,便做了那个离奇的梦,预知他在景平一战以少胜多取得胜利,预知他带着她去圣上面前请旨赐婚,预知他杀父弑母,预知她在他手里受尽苦楚,预知她连自己的孩子都护不住……
这句话不免又把傅娇的思绪拉回那个可怕的梦境中。
“殿下恨我,所以要折辱我方能释怀对吗?”她泪眼迷蒙地看他。
李洵站起身来,冷冷地看向她:“实话说,孤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置你才好。”
李洵脑海中还能清晰地浮现出之前他们在一起的时光,十多年来相依相伴,从稚子顽童到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那些情爱与时光都是真的。
“说实话,孤也不知该拿你怎么办。杀了你似乎不可能,你背弃了孤,可恨至极,若是就这么让你死了,孤心有不甘。”
“所以你步步相逼,想要我后悔,对不对?”傅娇的心渐渐安宁下来。
“对,也不对。”他的目光落在她安静的脸上,无可奈何地喟叹一声,像是说给傅娇听,更像是说给自己:“孤不会杀你,也不想放了你,暂时不知道该如何处置你,暂时就这样吧,或许哪天孤彻底烦了腻了,这件事就有了了断。”
说完,他走到衣架旁,褪下身上的冕服,换上明黄常服,低头整理着衣袖。
他不知道自己今天为何会突然跟她说这些看似交心的话,或许是因为在太常寺卜算婚期的时候,脑海里一直回荡着她的身影。
她可恶就在,这么多年如影随形,她早已在他生活中打下不可抹去的烙印。
越想越气,越想越恼,这屋子他一刻也待不下去。
转身而去的瞬间,手腕忽的被人扯住。
微微侧过头,傅娇一双白嫩的手怯怯地攥住他。
“嗯?”
“殿下。”她长长舒了口气,低声说:“我后悔了。”
后悔。
两个字犹如一道惊雷,在李洵耳畔乍响,他脑海里失神了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