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承平。”
大太监季承平赶忙躬身进去。四殿下在外而跪了一夜,当奴才的也不能睡好,就怕半夜有吩咐。
季承平进了寝殿,看着圣上坐在书案后,像是起来已有一阵。他主动道:“四皇子在外而跪了一夜。瞧着人都冻僵了……”
“摆驾翠岭苑。”圣上沉声。
翠岭苑,是敏嫔居住之地。
季承平心里有数了,看来四皇子之事今日就要有定论。他在圣人身边服侍多年,自认为有几分揣度君心的本事。
这事儿……敏嫔若是个受宠的宫妃,不,不需要受宠,但凡是个承过宠的,圣上必然因其有违伦理而勃然大怒,这两个人至少一死一重罪。
可问题就在于宁族献上的敏尔公主,入宫半个多月不曾承过宠。圣上本就非沉湎后宫的君主,更何况这半个月,圣上一直忙于出兵温塔之事,又风寒在身,除了去过皇后那里一次,再不曾召过任何一个妃子。
如此,翠岭苑那位性命虽难保,可四皇子却很可能因圣上顾念父子情分而免于重罚。
圣上迈出门,望着阴白的厚云,皱了皱眉。
赵琉早已听见宫人在准备步辇要去翠岭苑,见到父皇从房中出来,他赶忙跪行而去。
“父皇!”他抱住圣上的腿,“是儿臣色迷心窍觊觎娘娘!千错万错都是儿臣糊涂,这一切与娘娘无关!娘娘……娘娘万般拒绝。都是儿臣的错!请降儿臣死罪!”
“松手!”圣上怒斥。
赵琉不敢松手。他死死抱着父皇腿的手在发颤。他真的后悔了。他不该害敏尔。
他哽声求情:“父皇,儿臣虽觊觎娘娘,但是和娘娘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儿臣发于情止……”
“住口!”圣上愤而指向他,“你非要将这皇家丑闻四处宣扬?”
“我……”
季承平赶忙过来扶赵琉,他手上用力去掰赵琉的手,又拼命给他使眼色。
“收拾东西滚到封地去!”圣上拂袖离去。
赵琉跌坐在地,眼睁睁看着父皇登上步辇。他眼中生出恐惧,并非对自身安危的恐惧,而是对敏尔下场的恐惧。
那一发不可收拾的情,终于酿成大错。
他心中被悔恨盘踞。可又清清楚楚地明白,若时间倒流,他恐怕还是忍不住再一次朝敏尔伸出手。
伦理、道德、理智……都在某一刻溃不成军。
跟着赵琉的两个亲信小太监松了口气,去封地已经是最轻的降罪。他们俩带着丝劫后余生的喜悦来扶赵琉。
可赵琉心中毫无喜悦。他知道敏尔凶多吉少。若她丧命,他怎能独活。
·
步辇到了翠岭苑,圣上刚下了步辇,扫了一眼,见院中一个宫婢也没有。
季承平刚要提声开口,圣上摆了摆手,阻止了他。
圣上直接往里走,刚迈进第一道门,就听见了里间传来的惊呼声。紧接着是一道惊慌的颤声:“娘娘自缢了——”
季承平看了圣上一眼,赶忙快步冲进去。两个宫婢正费力去抱吊在房梁上的敏嫔。季承平赶忙上去帮忙。
敏嫔脸色惨白,眉头紧皱。季承平探了探鼻息,见还有气息,立刻回头去看圣上脸色。
圣上脸上没什么表情。他走到一旁,拿起桌上那封遗书来看。
宫婢一边哭一边帮着敏嫔顺气,眉头紧皱的敏嫔突然咳嗽了一声。
“娘娘,圣上来了!”宫婢赶忙提醒。
敏尔空洞的眸子在一瞬间聚了神,才如梦初醒般得知自己没有死。她吃力地转头,带起脖子上的一阵疼痛。她终于望见了圣上,赶忙推开宫婢的手,颤颤俯首跪地。
“是我勾引了四皇子,是我罪无可赦,只求一死!”她艰难跪行靠近,去攥圣上的龙袍一角,“这一切都和四皇子没有关系,都是我行为不端放荡勾引!陛下,请赐死罪!”
只求……只求放过他。可是这一句肺腑之言,她不能说出口。
敏尔磕头,眼泪一颗一颗掉下来。
她自小被父母嫌弃、利用,被姐姐抢去未婚夫,又被未婚夫逼迫代替姐姐来和亲。她这一生,能在生命的最后遇见赵琉,已经是为数不多的幸事。
马场、闹市,花墙、窗外……一幕幕短暂的相处遥相望流淌般在她眼前徐徐浮现。
纵使就这样死去,敏尔也不后悔遇到赵琉。
唯愿圣上顾念父子亲情,宽恕他。
圣上居高临下地望着啼哭求情的小女人。
帝王威严被挑衅的不痛快已经消去不少,他先后看着哭哭啼啼绝望赴死的两个年轻人,突然觉得自己在这样的小事上蹉跎时间简直是可笑至极。他不应该在这里看些幼稚的儿女情长,而是应该去处理朝政。
·
圣上回元乐阁时,开始下起蒙蒙细雨。今日无早朝,他却不得歇,要回去处理政务。
季承平接过小太监递来的伞,亲自撑起举在圣上头顶,默默陪着圣上回元乐阁。
步辇停下,圣上瞥了一眼仍旧跪在细细雨帘里的赵琉,不置一言,收回目光进了室内。
换了身衣裳后,圣上坐在书案后,开始批阅奏折。
“陛下,太后那边又来送补汤了。”季承平禀完,侧了侧身,让秀珠将补汤放在书案一角。
秀珠毕恭毕敬地行了礼,再悄声退下去。
最近这段时日,太后那边每日都会送补汤过来,圣上干脆用这补汤取代了早膳。
季承平盛了一小碗,放在圣上顺手的地方。小碗刚放下,便听圣上开口命令——
“去……”
可也只一个字。
季承平细细打量着圣上的神色。
圣上略皱眉,眉宇间显出几分厌烦。他停顿了片刻,才道:“去提点一下赵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