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她必定被追得很急,所以才没有发现这道缝隙。她身子那样弱,从这里摔下去,还能有活路吗?
只要一想到这个可能,他便身子一软,差点摔在了地上。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在身上,却好似下在了心间,将满心赤忱冻结。
但随即他又扶着树干站直身子,只要没有亲眼见到,那么所有的可能都只是可能。她的命那样硬,即便是从宫墙上跳下来都还能活蹦乱跳,更何况区区一道缝隙?
他拿着长刀,绕到另一侧观察这道缝隙,这才发现,虽然从刚刚那处看去,只是一道缝隙,但换了一个角度便能看到,这是实际是一处山崖边,只不过因为两座山之间有一处巨大的横石,才将危险的悬崖遮住一半,露出一道仅供一人同行的缝隙。
他小心走到涯边,往下探望,便看见壁立千仞,挺拔险峻。但好在涯壁长了不少松柏藤蔓,倘若落下时能抓住藤蔓树枝,必能减少下坠速度。他将长刀别在身上,扯着两根藤蔓开始向下攀爬。
天色已经彻底变黑,密林中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但好在刚下过的雪成为光亮所在,能勉强让他看清眼前的东西。有的藤蔓上有刺,因着天黑的缘故,加上有积雪覆盖,根本看不清楚,直到手握了上去,才能刺痛。
但与心里的焦急比起来,这些根本算不得什么。他专心致志往下爬,很快便爬到了谷底。
此时仰头望天,才发现原本的天空仅剩窄窄的一线。他突然想到一个可能,追杀皎皎的人是不是没有发现这个地方,让她逃过一劫?
但随即他又否定了这个想法。
上面缝隙确实隐蔽,但只要换个方向往下看,便能看出下面还有一道狭隘的山谷。即便是那些人当时没有发现,但只要稍微查探一番,仍能立即发现。
想到此处,他立即打住念头,开始查看四周。
原本的痕迹已被厚重的雪花覆盖,什么都看不到了。徐空月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懊恼。雪花覆盖了原本的痕迹,追杀皎皎的人虽然找不到她的踪迹,但也意味着自己同样找不到她。
他心中不由得更是着急。但不论找到何时,他总归是要带着皎皎一块回长安。
初春的山中,万籁俱寂,唯有雪花簌簌落下的声音。徐空月找着找着,便觉得自己仿佛入了梦。
过去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会频繁做着梦,梦里也是这样一片白。他在漫天的白色里四处寻找,虽然不知道到底要找些什么,可心头的空落落总是提醒着自己一定要找到。
终于,他在一处纯白的地上捡到了一朵同样洁白的琼花,抬起头时,前方便站着一道窈窕倩丽的身影。
他几乎想都没想,握着那朵琼花便朝着那道身影跑去。可他无论怎么跑,那么身影始终离他那么远,仿佛他们之间的距离始终没有变过。
如今他便是这种感觉。他总觉得距离皎皎好像只有咫尺,却因种种愿意,咫尺似天涯。
突然,一片寂静之中响起几声轻微的鸟鸣声。徐空月先是微微一怔,随即四处查看。
鸟鸣声再起,几声之后又是一片寂静。但徐空月凭借这短短几声,已经锁定了声音的来源。
那是一处密密实实的藤蔓,因为积雪堆积的缘故,根本不被人注意。但徐空月将积雪震落,拨开藤蔓之后,便看见了藏身在此处的皎皎。
那是一处很狭窄的地方,皎皎倚着石壁勉强半坐着。她似乎是做了完全的准备,身上与如云一样,不但穿着厚重的冬衣,还披着厚厚的大氅。看到他,她脸上似乎露出了微微惊诧的神情,似乎没有料到最先找到她的会是他。
徐空月被那一刹那的惊诧伤到,他缓缓垂落了目光,随后朝皎皎伸出一只手,“我带你下山。”
皎皎的目光落在那只满是伤痕与血污的手上,呼吸微微一顿。而后她便看见徐空月猛地缩回手,握了一把藤蔓上的积雪,搓了两下,这才重新朝她伸出手来。
那一瞬间,皎皎不知自己该作何表情。
她设想过很多可能,却唯独没有去想过,最先找到自己的是徐空月。不是想不到,只是她刻意将这种可能忽视了。所以当他拨开藤蔓时,她才会猝不及防露出讶色。
徐空月的手仍然伸在半空,并没有因为她的没有回应而缩回。皎皎的目光微微避开他的手,许久才轻声道:“我摔着腿了。”
徐空月的表情顿时复杂起来,有疼惜,有悔恨,还有责备。可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朝皎皎背过身子,“我背你。”
随即衣袂拂动的声音响起,一双手搭在了他的背上。
鼻端耳畔满是熟悉又陌生的气息,徐空月将她背起,才发现她竟是这样的轻,背在身上几乎没有什么重量。
他似乎从来没有背过她,连抱过她的次数都是屈指可数。背上的少女默不作声,仿佛他背着的只是一个错觉。
徐空月忍不住出声:“皎皎?”
皎皎正盯着他的侧脸。他原本有一张很好看的脸,否则也不足以令她在当年的琼花宴上一见钟情。可如今,他原本俊朗的脸上有很多划伤,那是带刺的藤蔓划上去造成的。
她太熟悉这种伤了,因为为了寻找那个庇护所,皎皎手上脸上也有不少这种伤。
但始终没有徐空月侧脸上的多。
从她遇刺到现在,已经数个时辰过去了,她不知道他到底找了她多久,只能从他身上的伤看出,他从未放弃过。
徐空月的声音响起时,皎皎下意识应了一声。
随后她听见徐空月又叫了一声,“皎皎?”
她迟疑了片刻,又轻轻“嗯”了一声。
随即,又是一声“皎皎”响起。
他像是在确定她是不是真的存在,而不是他焦急期盼中的一个梦。
那一瞬间,皎皎眼眶中有泪水盈满。
她轻轻应了一声,“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