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御医用手在他眼前晃了几下,紧张地问:“王爷,您能看见了吗?”
徐空月睁开的眼睛里,渐渐能感知到光亮,以及面前模糊不清的人影。他眨了眨眼睛,眼前的视线依旧是模糊的,仿佛万物都蒙上了一层细纱,雾蒙蒙的,看的不是很清晰。
他唇角缓缓扬起一丝没什么温度的弧度,“可以看见。”不等几位御医松一口气,又接着道:“只是很模糊。”
刘御医脸上的笑意顿时凝固在了脸上,“模糊?”
徐空月点头,“就像是……”他抬起手,看着近在咫尺的手都仿佛出现了残影,“眼前依旧蒙着一块细纱,朦朦胧胧的,看不太清。”
一旁的章御医眉头紧蹙,上前来仔细检查他的眼睛。
等他检查完,刘御医忙问道:“如何?”
“看来毒素仍未消退干净。”章御医一边净手,一边道:“看来那药也不是很有效。”
刘御医则有些不赞同:“怎么能说没效果呢?虽然没有完全恢复,但是与之前相比,还是能看清一些,这不就证明那药不是完全没有用吗?”
他说着,又突然想到,“说不定多试几次,就能将眼睛中的毒素化解干净……”
他话还未说完,章御医就摇了摇头,“是药三分毒,不可胡来。”
“怎么是胡来?”这种时候,另一位御医也不满起来,“王爷不是说如今能看得见吗?”
“可是你怎么知道,再次使用的药效就是叠加?万一产生什么副作用呢?”
“能产生什么副作用?我们用药本就谨慎,几乎不会对身体产生什么伤害……”
几位御医说起来便没完没了,似乎定要争论个高低。看着争论不休的几位御医,徐空月的情绪却没什么波澜。于他而言,能再次睁开眼睛看看这个世间,已经是很难得的事情,他原本以为自己可能一辈子都无法再看见。
窗外雨势减少,却依旧淅淅沥沥下个不停。他侧目而望,视野模糊不清,仿佛所有的东西都带有重影。哪怕他极力睁大眼睛,也无法将眼前的重影消散。
可即便这样,对于经历过黑暗的他来说,对光明总是有着一种莫名的贪恋。所以哪怕视野依旧模糊不清,此刻他的心田仍然充满激动与喜悦。
他再也不必在黑暗里跌跌撞撞,寻着声音将无望的目光投注过去;他再不需要在旁人的搀扶下,才能去往任何自己想去的地方。
他将仍陷在争论中的几位御医抛在身后,缓步走进雨里。雨点淅淅沥沥落下,落在他的头发上、身上。他微微仰起脸,感受着雨水沾湿脸颊。
屋里,争论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耳边只闻雨点打掉枝叶的声音。少顷,章御医的声音自身后响起,“王爷,即便是春雨细如丝,淋久了也会伤身。”
徐空月从沉醉之中回过神来,他的脸上还带着一丝紧张迷惘,仿佛是在担忧眼前的一切皆是梦境。“我只是……”他微微笑了一下,笑意仍带着丝丝苦涩。“许久没有这种感受了。”
这一刻,章御医有了前所未有的愧疚感。医者,本就是治病救人,可他们这几位宫廷御医聚集在一起,却没能让他的眼睛彻底好起来。往日习惯叫嚣的老御医仿佛被内疚压弯了腰,他脸上显出之前从未有过的疲态,却仍是郑重向徐空月保证:“老臣一定会倾尽全力,治好您的眼睛。”
这是对他自己的要求,亦是对徐空月的承诺。
徐空月听了,却没说什么,只是朝着他缓缓行了揖手礼。
窗外雨势渐小,细密的雨丝仿佛织就了一张硕大无比的网,从云层垂落到地上,将天地万物笼罩。远处群山呈现出一片青黛之色,粉色的桃花,嫩绿的杨柳,都笼罩在这张无边的巨网中。
近处的地面上,雨点一滴一串地掉落在雨水汇聚而成的水洼上,再荡起阵阵縠纹。
有雨不便出门,皎皎便倚在倚靠在贵妃榻上,听着暗卫禀报小皇帝为大军践行的种种细节。
她似乎听得很认真,只是眼睛却跳过地面的水洼,望向医所的方向。她知道今日是徐空月拆掉眼睛上纱布的日子,她本应该过去守着的。毕竟徐空月是为了她才受伤,于情于理,她都该过去一趟。
但是她却没有过去。说是逃避也好,说她胆怯也罢,她只是不想让自己产生哪怕一丝一毫的动摇。
暗卫禀报之后就退下了,可皎皎的目光仍然望着窗外,迟迟没有收回。
窗外细雨依旧,她却忍不住想,徐空月当年亲手将她母亲父亲关进天牢时,究竟是抱着怎样一种心情?他可曾顾念过他们的提携相护之恩?可曾有过半点悔意?
细雨如织,思绪散乱。皎皎淡漠的眉眼轻抬,竟恍惚看见了当年芝兰玉树的少年将军。他撑着一把二十四骨节的油纸伞,伞面梅花随着雨丝缓缓盛开,仿佛一副泼墨写就的水墨画,又好似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
那人在窗户外站定,好看的眉眼溢满柔和温切的暖意,定定望着她。
这一刻,仿佛前尘尽忘,皎皎眨了眨眼睛,不自觉望进他眼里。“你怎么来了?”
窗外的人对她露出一个浅淡却柔和的笑意,“你没来看我,我便过来看你。”
皎皎下意识随着他的笑意,展露出一丝笑意容,“我只是……不敢去看你。”
窗外的人仍含着笑意,却落寞与孤寂缠身。他轻声问:“为什么不敢来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