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昱的脸色似乎有点青,随即淡淡道,“你们南齐官署的饭食,我还真的不敢吃。”
“把这一旬的重要公务公文拿来给我。”太史阑去看公文了,根本不和司空昱斗嘴——她只和在意的人斗嘴,比如容楚。
司空昱也不说话,虽然一脸鄙视她的冷漠,一直沉着脸,却也不走,时不时换个位置坐坐,似乎要多角度全方位地将她看个明白。
太史阑就好像他是团空气,专心看她的公文,第一封公文就让她眼神一缩。
《迎康王殿下王驾诸事记》
打开来看看,是说近期康王要到西凌行省巡视,一来看看地方西局的组建事宜,二来了解西凌民情,顺带也有考察西凌官场政绩的意思,康王权势滔天,西凌上下都因此极为紧张,总督府发文要求各地官府务必好好准备,隆重接待,不能出一点岔子,并对康王王驾降临期间的大小事务都做了安排,太史阑现在看到的这份公文,已经是第三份相关要求文件。
太史阑对康王可没什么好感,西局的大头目,太后的亲信,而且当初北严府明明渎职最后却无罚有功,就是康王代奏请的功,这人的屁股到底坐在哪里,瞎子都看得见。
文书里要求,康王驾临期间,各级官府要严控治安,加强维稳,杜绝一切影响官府形象的群体性事件,不允许任何大案要案发生,也不允许准下任何大案要案的状子,总之,康王在的时候,西凌必须海清河晏,天下太平。
太史阑看完,面无表情将文书随手一搁,去看别的,古文费劲,她却不肯一字字琢磨,叫了个师爷来,叫他提取出文书的关键词,把那些长篇大论的诉状啊颂辞啊上级行文下级请示啊都用一两句话概括,师爷一开始不习惯,动作慢,她也不催,等到处理过几封,慢慢地也就上手了,太史阑自己还学了不少南齐行文的规矩。
司空昱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喝茶,听着太史阑以一种神一般的速度处理她还不太熟悉的公务,金光碎揉的眼睛里,有种奇异的神情。
他听她处理一起富翁强占韶龄少女案,师爷再三暗示,此富翁家财万贯,并与京中要人有不凡交情。司空昱听着,忍不住道:“如此背景,宜从长计议……”
“强占民女,事实确凿,枷号三日,家产一半充公。”太史阑瞟都没瞟他一眼。
下面一起也是案子,还是和富翁有关,是一起寡妇再嫁案,寡妇家贫,只有一子,寡妇节衣缩食含辛茹苦,供儿子求了功名,年纪轻轻中了举人,现今寡妇多年操劳,身体有病,有邻居有个富翁,多年鳏夫,自愿照顾寡妇一家,邻里议论纷纷,寡妇便想干脆再嫁,这回儿子不依,认为老娘伤风败俗,丢了举人的面子,一纸诉状告上衙门,要求将那个破坏举人老娘贞洁的邻居欧吉桑发配充军,抄没家产以正风气。
司空昱听着,觉得就刚才那个案子来看,这女人一定出身贫苦,以至于苦大仇深,心中充满对权贵阶层的原始憎恨,有种劫富济贫的潜在想法,一定会狠狠治这个偷人老母的富翁邻居。
于是插嘴,“这事要在我们那,女子首先要沉河……”
太史阑打断了他的话。
“十六新寡,四十再嫁,其间多年,谁人持家?”她冷冷道,“两岁幼子,如今举人,求取功名,谁人劳苦?孤儿寡母,无所依靠,上京求学,费用谁出?”
司空昱和师爷都怔了怔。
“这个做儿子的,很清楚自己是怎么能活到如今,并有飞黄腾达这一日的。”太史阑淡淡道,“他现在觉得是耻辱了,想要把这耻辱用最决绝的方式,一笔抹杀。不过,当初他吃人家的,用人家的,拿人家给的盘缠的时候,怎么不觉得耻辱?这种忘恩负义,生性凉薄之人,走上官场,是造福一方还是为祸一地,还用问?”她操起笔,毫不犹豫大笔一挥,“革去功名,永不录用,并请他带头以正风气,不受嗟来之食,将以往人家资助他的银两,都全数奉还。”
司空昱张了张嘴,似乎想要反驳,可是回头想想,还真是这样,很明显这寡妇母子一直受这富邻资助,并且寡妇和富翁私下有情,只是儿子学业未成,寡妇不愿开口,如今儿子自立,寡妇便想遂了多年心愿结成连理,不曾想被白眼狼儿子反咬一口。
他倒不惊讶这样的事情,人心卑劣,世情浮薄,比比皆是,他只是忽然对太史阑的洞察人心,不偏不倚,有了些微的惊奇。
这女人看起来那么锋利决然,很像一个偏激的人,未曾想她有这样的公正宽广,和清醒。
师爷下去传递文书了,景泰蓝爬上太史阑膝头,呵呵笑着抱住她腰撒娇。
太史阑顺势捏着他的苹果脸道:“刚才两起案子听懂没?”
“一点点……一点点……”景泰蓝伸出两根肥指头,示意没全懂。
“为上位者,心底无私。”太史阑拍着他的大脑袋,“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法不阿贵绳不挠曲,一切身份、地位、贫富、喜恶,都不应作为衡量他人行为的标准。以天下为秤,民心为衡,轻重自知。”
小子似懂非懂点头,司空昱忽然扑哧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