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快得难以形容,那一刻他趴在冰凉的地上,心也冰凉——好可怕的暗器!南齐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武器?这样的武器是军中的吗?那东堂还打什么仗……
心惊同时也在庆幸,庆幸多年被暗杀的生涯练就了他关键时刻总能做出最正确的抉择,如果刚才他不是趴下而是跃起,他现在就是一具四面喷血的尸体。
正常情况下,他嫌趴下太难看,是绝不肯趴的。
邰世涛听见身后的风声,回头一看,不禁心中发恨——这样也给他逃了!此时他也来不及怒骂,撒开腿狂奔,石山已经见底,他已经脚踏上松软的沙滩,而那边的士兵发现动静,也已经奔了过来。
身后一阵脚步声响,歪歪斜斜,竟是那盲人少年,回光返照般迸发了力气,听着邰世涛的方位,也一路狂奔而下。
前方远远来迎接的士兵忽然一声惊叫,邰世涛百忙中用眼角一扫,心顿时堕到谷底。
不知何时,锦衣人身边出现了那个巨人虎奴,看样子居然清醒了过来,正手持一柄长矛,做投掷状。
这种巨人的臂力一定惊人,他含怒一击,可贯十丈。
邰世涛抱着太史阑在沙滩上狂奔,停也不停——有矛来,就射我吧!
“咻!”
风声虽不如先前那暗器可怕,却也快到惊人,几乎刚刚响起,就呼啸到近前。
邰世涛甚至连行走路线都没改变,只遥遥奔向前方接应的人,马上他中箭,就把姐姐扔出去,希望他们来得及接住……
“噗。”
一声闷响,是利器入肉的声音,邰世涛却没感觉到疼痛,甚至没感觉到逼近的风声。
巨大的风声,在他身后一丈之地,因为遇上阻碍,被逼停。
那阻碍……
邰世涛回首,就看见石山脚下,那盲人少年正对他张开双臂,他的姿势充满保护,而他胸前,一截银红色的矛尖,尖锐地透出来。
半山上锦衣人神色惊愕。
邰世涛颤了颤,眼看着那少年眼底光芒渐渐灭了,然而那清瘦温柔的脸容上,神态依旧平静,甚至微微动了动唇角,似乎还想给出一个安慰的微笑。
邰世涛忽然想起,这一路逃亡惊险,他竟然到现在都没来得及问他的名字。
一路扶持,一路相救,但到死,他都不知道他的姓名。甚至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拼死相助。
邰世涛这一刻忽惊觉自己的自私。
根深蒂固的等级观念,也许,让他内心深处,对这样的人,依旧是厌弃的。
然而这个被他厌弃的人,此刻在他身后,张开双臂,像要给他一个最后的拥抱。
这一生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的人,终究放弃了可以触及的下半生幸福,代他拥抱了死亡。
那黑夜的相遇……无声的相拥……假凤虚凰的做戏……滚热的米汤……三人同食的剩饭……他给出了他的全部,却从无获得。
邰世涛眼前模糊,看不清去路来路。
太史阑也回过头去,认认真真看了那少年一眼。
随即她忽然道:“我是太史阑。我答应你,取缔静海、乃至天下所有的小倌馆。”
盲人少年的身子震了震。
“如果你是犯官家属,家族确有冤情,我会为你家族平反。”
女子清晰冷静的声音响在清晨凄冷的海滩上,伴随海涛撞击黑色的礁石,四面静寂如死。
他唇边似有笑意。
一阵风过,他轻轻倒了下来,脸埋在沙滩上,将那最后一抹笑容,铭记在大地深处。
或许相遇是命,用命博一场黑暗沉沦的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