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今日的沈谣却不想走木阶,沈谣羽睫轻颤,轻轻呼出一口气道:“庄子在《逍遥游》里说‘夫列子御风而行,泠然善也。’哥哥,你说人真的能飞吗?”
沈谣站起身,张开手臂,衣袂飘举,广袖挡风,她闭了闭眼,整个身子往前倾倒。
闭上眼的瞬间,沈谣脑海中显现出一张惊恐的脸,她双目圆瞪,泪水被吹落在风里,青碧的裙衫如断翼的蝶,直直坠了下去。
那一声巨响,便如瓜果坠地,鲜红的汁水溅了满地。
沈谣蓦地睁开双眼,随即又望入另一双深湛的眸子里,那里面清澈地倒映着自己。
在沈谣睁开眼的瞬间,黑白分明的眸子,清泠泠地望着自己,他的心跳竟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心中划过一抹异样之感。
这种感觉很陌生,但却并不令他讨厌。
沈谣轻轻推了推哥哥的手臂,沈翀会意随即将她放在地上。
“阿谣,你若是不开心可以说出来,也可以哭出来。”沈翀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说出这番话,只是看着她冷冷清清的模样,便觉得心酸。
沈谣微愣:“哥哥我并没有伤心难过,我只是有些不安。从前我只想着若是我好好治病,认真吃药,只要我肯努力,便能一直这么安静地活着,不惊动任何人,便是阎王爷也早早将我忘了,让我这么偷偷地活着。可是,今日才发现生命如此脆弱,并非你小心翼翼便能安然无恙。有时候树欲静而风不止。”
“所以你爬那么高,只是在思考一个问题?”沈翀静静听罢,方才恍然,原来她并不是惊惧伤心,只是在思考,思考一个问题。
他凝视着眼前的小人儿,脑海中慢慢涌出一个念头。数次的相处下来,他发现沈谣的情感极其淡薄,不仅是对亲情,甚至平常人的七情六欲,她似乎都比常人要淡薄一些。
所以她从不会因为母亲的忽视而难过,也不会因为别人的陷害而忧惧,更不会因为他的示好而欣喜。
沈翀张了张口,原本安慰的话堵在心口一句也说不出。
沈谣自顾自地吩咐青画将茶水点心送至紫藤架下,回首看向沈翀,“哥哥,秋娘做的桃花酥很好吃,你要不尝尝?”
他其实一点也不爱吃甜食,却在沈谣拈起一枚桃花酥递给自己时接住了,甚至还放入了口中,酥脆香甜。
沈翀吃了一块儿便不愿再吃,沈谣也未再相邀。
“今日在武安侯府桃园中……”她将今日在侯府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甚至都御史陈大人欲与武安侯府结亲的猜想也告知了沈翀,说到暖阁之事,她眉头蹙起,沉思道:“在白芷唤走武清霜的丫鬟时,我便猜测后面有事儿,只是没想到她会杀我。”
沈翀目光一沉,忽道:“其实你有没有想过或许她们一开始要害的人并不是你。”
毕竟沈谣回京时日尚短,又足不出户,这次更是头回去武安侯府,在武安侯府又未得罪人,怎会招来杀身之祸?”
沈谣点了点头,目光有些飘忽。
“你怀疑她们要害的是阿慧。”沈翀一瞬间便明白了沈谣的意思。
沈谣嘴角勾起一抹笑,长大至今从未有人能猜透她所思所想,没想到这个哥哥竟从她的一个眼神便能猜出她的想法。
少女笑靥生春,秀美灵透,这一笑便生出年轻少女的可爱可亲来。
沈翀心头微暖,觉着这丫头也并没有想象中那般凉薄。
一开始与武清妍发生争执的人是沈慧,是她横插一杠,才会生出这许多变故。既然不管是沈慧还是沈谣都会遇害,那么这件事便不仅仅是闺阁间的私怨,分明是针对魏国公府。
可是这么做对武安侯府又有什么好处?难不成背后之人并非武安侯夫人。
“哥哥,我想知道真相。”沈谣扬起脸,明净澄澈的眸子里泛出细碎的光。既然祸以及身便没有置身事外的道理。
沈翀回视着她,看似平静无波的眼底,已波涛汹涌,最后却是轻轻一声叹气。
“有两个坐船渡河的人,在大雾天里遇到了湍急的河流,小船被急流打翻,两人在波涛中挣扎,其中一个人目力极佳,远远看到了一块木板,快速游去。另一人虽目力不佳,但也勉强看出木板的轮廓,亦奋力游去。目力好的人发觉那只是一根木条,遂中途停下,四处张望,以期寻到更好的求生之物。而目力不佳之人依旧奋力往前游,直到游到跟前才发现不过是一根木条。然而,他却发现自己离岸边已不远,于是一鼓作气游了过去,最终他获救了。而那个自以为聪明,看得远的人反而被一个急流打来,被河水卷走,不知所踪。”
沈翀的话清冷绵长,末了只是轻轻拂了拂沈谣的发顶:“聪明难,糊涂更难,难得糊涂!阿谣,有时候知道的太多未必是好事,凡是追根究底亦非好事。”
听了沈翀的话,沈谣歪头认真想了想,复又认真道:“不,我不喜欢糊涂,更不喜欢装糊涂。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