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明明说过让我教你习字的。”
谢缈打断她,声音闷闷的。
戚寸心看出他的不高兴,她反应很快,连忙改口,“对哦,缈缈的字写得也很漂亮,一定比周先生的字还要漂亮,我还跟他学什么呀,我只跟你学。”
“可是……”她看了一眼他,又小声说,“我还是想跟他学点别的。”
“学什么?”
他问。
戚寸心想了想,说,“就算不能像我祖父,父亲和姑母那样,至少我跟着周先生多读一些书,多明白一些道理,眼界开阔些,也总是好的。”
谢缈此刻看着她,却忽然想起在东陵那条长巷尽头的小院里,有一个夜晚,他们在廊上坐着,临着灯火月辉,她说,“缈缈,这个世上总是有一些很倔强的人,拥有宁折不弯的脊骨,却保不住项上的人头。”
他的指腹有点凉,戚寸心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她牵起他的手,带起她腕上一阵铃铛响,“你不是说,我不入九重楼,他们才会来抢我手里的玉符吗?”
“你去了,他们照样会来,这区别,只是看周靖丰会不会护你。”谢缈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他用那样一双沉静的眼睛打量她,“我以为你会害怕。”
“娘子,我有时候也看不懂你,我杀了人,你不怕我,我在铃铛里放寄香蛊,你也不怕我,但我只说要将虫子放到你身上,你就哭得好厉害。”少年的声音里充满迷茫,“可是这一次事关生死,你却又不怕。”
“我当然不怕,”
戚寸心伸手去捧他的脸,认真地说,“因为我有缈缈。”
星子波光好像都在他那一双漂亮的眼睛里,只因在这午后阳光之下,隐约映出她一张笑脸,似乎便更有粼波微泛,剔透动人。
“我从东陵到缇阳的路上,看到很多汉人难民,他们不但要承受北魏官府的苛捐杂税剥削,还要被强行征兵来跟南黎的汉人军自相残杀,而当我知道我姑母这么多年都是为了一件事而付出青春,摒弃情爱,甚至抛却生死时,我所受震撼,至今难忘。缈缈,我总觉得,我若有些本事,我也应该做点什么。”
“我觉得,这不是我的劫难,而是我的机会。”时隔许久,她又像当初在东陵成亲那日一般忽然拥抱他,“缈缈,我知道你的处境也很难,我跟你做夫妻,就不可能过平静的日子,我早就想好了。”
“我要跟你在一块儿,我甚至想和你一起等到伊赫人被赶出中原的那一天,反正是人的一生,总要做一些值得的事。”
谢缈垂眸,望着怀里这个小姑娘乌黑的发髻,她忽然的拥抱令他一时动也不动,片刻后,他试探着伸手摸了一下她的脑袋。
他好像是此刻才明白,为什么舅舅会那样笃定,她一定会选择入九重楼。
戚家庶房的人,果然都是一样的。
“他还要考你的,若你没过他那一关,你一样不能入九重楼。”他提醒她道。
“能过关是最好,”
戚寸心在他怀里抬起头,朝他笑,“要是不能,还有缈缈。”
他抿起嘴唇,似乎不自觉想跟着她笑,但他忽然反应过来,又侧过脸,“最好是不能。”
他的声音极轻。
戚寸心没听清,探头问了声,“什么?”
“若是过了关,你也不能让他教你习字。”
他认真叮嘱。
“我肯定不会。”
戚寸心又忍不住笑,然后她坐直身体,同他说,“我还是第一次来月童,缈缈,我们明天可以出门去玩儿吗?我听老管家说,月童也有很多好吃的,他还给我写张单子,把那些地方都写下来了。”
她说到这个就显得很兴奋,“我听说,有一个地方是专门看杂耍的,他们还有老虎,我还没见过真的老虎呢,缈缈,我们一块儿去看。”
他轻应一声,也不知垂着眼睛想了些什么,大约也被她的开心感染,他少了几分困倦,忽然站起来,转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