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珣不愿意冷冰冰一张脸对着她,只能坦白:“我心里有人,有想娶的妻子,只不过,现在遇到些麻烦,一时娶不了她。”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崔仙蕙脸色一白,轻声问:“是那位春娘子吗?”
两人有过短暂的交集,她明艳的容颜,娇俏的身姿,崔仙蕙记得春万里举手投足间的活泼。
“是她,你应该在老师家见过。”谢珣想到脱脱,一阵风来,几瓣繁花轰然飘落,热闹而绮丽,他唇角不觉弯起。
崔仙蕙心中凄然,微微笑道:“是我莽撞了,真是羞愧。”
从崔府出来,谢珣只觉压抑,无论如何,他都会拒绝。他一直都很擅长拒绝,无亲无友,刻薄冷酷,御史台的臣子就该像个孤臣,心甘情愿做天子的眼。但这回不同,崔皓是良臣是能臣,是天子也是他能信赖的,崔仙蕙没什么不好……若是从前,他没有遇到脱脱,也许,就真的会答应下来了。
拒绝别人,原来不见得痛快高兴。
西市里,脱脱用刀尖挑起块肥而不腻的炙肉,也不蘸佐料,往嘴里一送,香的呛人。她吃的满嘴油花子,又喝酒,骨咄在一旁看她吃的专心,也跟着喝,胡子上全是酒渍:
“要我说,婆娘嘛,就该找个汉子,生一堆娃娃,在家奶孩子多快活。”
他知道脱脱在等谢珣的消息,可自从回了长安,中书相公贵人多忘事,再没出现过,倒是御史台的人跟的怪紧,有个屁用?
“原来,你还奶过孩子啊?这么清楚,既然是个快活的事情,你回帐篷奶孩子好了。”脱脱睨他一眼,继续吃肉,“你真没出息,不关心你该得的钱,一个大男人,关心婆娘嫁汉子生娃娃,不害臊!”
骨咄“啧”了声:“那有什么?婆娘想汉子,汉子想婆娘,天经地义。”
脱脱从小五那里收了钱,很慷慨,连着请两人吃肉喝酒。但谢珣好像把她忘了,她咕嘟着嘴,恨恨地撕肉,一口下去,把自己噎了个半死。
首相遇刺的案子本已结案,朝廷跟成德翻脸,如今,又冒出平卢的证据,皇帝只能秘而不宣暂且压下。淮西打的不顺,崔皓病倒,朝堂上建议罢兵的臣子们叫嚷的很凶,皇帝在上头坐着,当做听不见,冷漠的睨着底下百官众生相。
唯独谢珣和盐铁转运副使陈异一言不发。
众人撺掇着谢珣:“中书相公不说句话吗?”陈异是财官,历来被长安的文官集团轻视,当他不过是替天子敛财的一条狗。士大夫怎么能只想着钱呢?大家对他嗤之以鼻。
他就算哑巴了,也没人在意。
但中书令不说话是几个意思?
皇帝身后鱼辅国幸灾乐祸地瞥着谢珣,横竖他自己现下不能立功,他中书相公又能好哪里去?解了东都之危,是本分,不解那就是无能,该轰出政事堂……鱼辅国在心里快活一遍,脸上拿出了几分与天子心情相得益彰的悲壮感。
“胜败是兵家常事,当务之急,是重新选择可堪大用的将帅,后方确保粮草,王师出征,没有一次战役失利就罢兵的道理。”谢珣三言两语把态度挑明,谏官不肯了,咄咄逼人义正言辞:
“谁人是可堪大用的将帅?朝廷要拿多少粮草给前线试错?敢问中书令,是不是要等到师疲财竭那天才肯罢手?”
“到那天了吗?”谢珣眉眼凌厉。
“中书令不到黄河不死心,却要拖着全天下的百姓……”
“别全天下了,”谢珣冷冷打断,“河北多年臣而不赋,淮西平卢亦如是,那里的百姓只知有节度使不知有朝廷,他们的赋税,跟朝廷半点关系都没有。”
皇帝听人吵的头疼,当即下旨贬黜了和谢珣针锋相对的右拾遗,让他滚出长安。右拾遗倒很有骨气,不待人驱,撩袍跪倒最后慷慨陈词了一番,抬脚走人。留下面面相觑的文官们,心里赞他一句好样的,面上,却没人再出声了。
下朝后,谢珣陈异被皇帝留后,其他人,退出了大殿依旧群情激奋,你一言,我一语,凑一起乱放炮,唾液飞完,悻悻地各回府衙视事。
“呦,户部这回被油煎的滋味看来很好,尚书还是这么精神呐。”
“说笑了说笑了,不过煎习惯了,皮糙肉厚,还能怎么样,干着呗,实在干不下去了,我自请外放岭南!”
一路上全是阴阳怪气。
脱脱等谢珣等到长毛,这天,终于在聒噪的蝉鸣声见到吉祥一脸油过来,被领到曲江谢珣的私宅,一进去,花木掩映,清幽阵阵,凉爽了不少。
“今年这季樱桃,台主卖了吗?”脱脱两只眼不忘乱溜,吉祥一哂,“春万里,你到什么时候都不忘钱的事,难得,不知该说你是天真烂漫,还是少根筋。”
脱脱心里骂他一句“酷吏”,盘算着自己日后还得在官署混,不好翻脸,于是把那张本要摆出“本仙女不屑和你扯淡,滚你娘的”的豪横面孔,变成了假装什么也没听见的模样。
领到临水榭的亭子外,吉祥让她等着,远远的,她瞧见谢珣一身道袍,连幞头都省了,身上洁净的跟世外高人似的,自己倒好,热一身的香汗,远道而来,杵在这,跟个犯了错被罚站的蠢傻奴婢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