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转过身去。”
谢珣便转过了身。
脱脱的目光忽就变得锐利无比,一扬手,鞭影直落,谢珣肩头赫然多了道红痕。她红唇紧闭,咬着牙,一鞭又一鞭反复抽打在谢珣身上,红痕叠加,他动也不动,也无呻、吟,人像雪松那般挺拔立着,看的脱脱越发恼火,下手毫不留情,胸腔中郁结的恨意一股脑儿全都发泄了出来。
额头沁汗,她小脸亮晶晶一片,终于,力气用尽,轻喘不止。
“你回头,看着我。”脱脱鞭子一丢,下颌猛地抬高。
谢珣的脸颊微微泛红,他眉毛上也有了汗意,神色不变:“痛快了吗?”
伤痕鲜红刺目,血珠子渗出来了,脱脱嘴角一扯,走上前,把腰间扁银壶一解,残酒全都泼了上去。
果然,谢珣闷哼了声,隐忍不发,只是轻轻拧了下眉头。很快,豆大的汗从额头滴落下来。
“疼吗?”她毫不怜惜地问。
谢珣稳稳心神:“怕是不及你受过的痛。”
“你知道就好,”脱脱嘴角扬起蔑然的笑,“公事上,我听你的,我也敬你是中书相公。但私情上,我跟你是平等的,我爱过你,没什么不能承认的。至于你爱不爱我,我已经不稀罕了,现在,你我真正扯平了,文相公作证。”
“我还爱着你,也没什么不能承认的。”谢珣身上如遭火灼,一句话说完,汗似雨下。
脱脱知道他在忍痛,揶揄道:“那是你的事了,中书相公。”她一脚踢开碍事的马鞭,重新跪到碑前,磕了两个头,潇洒离去。
谢珣没有追她,只是目送,有飞鸟从林中惊起,滑过天际,连带着她的身影一道很快消失了。
淮西事未平,崔皓病逝,皇帝很悲痛,遣鱼辅国代自己吊唁,下诏赏赐财物,又命礼部拟出谥号。这个时候,谢珣却因连日操劳罕有地病倒了,夜间忽起高热,头重脚轻,他肩头伤有一处化脓,疼的厉害,夜不能寐索性撑着过问户部事。
台中很担忧御史大夫英年早逝,虽平日暗地里不知腹诽过多少次黑心长官,但眼见他憔悴,却当真心慌。吉祥捧着药,在昏昏烛光中,看医官给谢珣换纱布。
谢珣疼的皱眉:她果然奸诈,肩头抽的重复这一处伤的最重。
思绪却很快飘远,不知她当初在破败的崇化坊一人是怎么熬过来的,谢珣脸色雪白,望着烛光出神。
前线传回军报,淮西陈少阳准备和朝廷议和,想必写给天子的上表很快就能投递到长安。谢珣不知是思虑,还是伤痛,眉棱骨一跳一跳的,回过神,喝下碗药,对吉祥道:
“你把户部的册薄,还有李岳前几日的书函拿来。”
吉祥劝道:“台主,别看了,陈少阳这个时候服软,我看朝会上不大妙,台主还是养养精神留给宣政殿的朝会吧。”
谢珣浑身无力,今日全程参加完崔相公的葬礼,已近虚脱。此刻,烧的两颊嫣红,嘴唇却带着病态的白,人没了昔日的凌厉冷淡,倒显出几分颓败,是吉祥没见过的。
看谢珣执着,吉祥只好把东西摆上,退出来给他换茶的空档,发现值房灯亮着,熟悉的剪影那么一闪,吉祥转身走了过去。
他一来,动静不小,脱脱的瞌睡虫立刻惊飞了,一抬头,哼了声悻悻坐端正,暗道没有比御史台当值再苦命的事情了,抠脚都不能。
“台主病得七死八活,春万里,你倒好跟没事人一样,去,你去伺候台主。”
脱脱对吉祥半夜来发号施令十分不满,却笑盈盈的,没心没肺:“很重吗?会死吗?哎呀,谢台主要是不幸早逝,我一定到凶肆给他置办个漂漂亮亮的花圈。”
吉祥冷眼扫过去,“春万里,我以往高看你了,第一回 见你换作姑娘装扮当真惊艳,少有的美人。又看你机灵聪慧,虽说身份配不上谢台主,但还算是个佳人。如今看,”他哼了声,“罢了,难听话我不说了,于公,你的长官提携你,爱护你,他生了病你都当去探望,你既然盼着他死,就在这盼着吧。台主怎么看上你的?放着那么好的小崔娘子不要。”
门又被带上了,哗啦作响,御史台里寂静无声,唯有灯火点缀。
脱脱愣怔着,仿佛不知道吉祥已经走了,红唇几乎咬烂,喃喃道:“那你们去找小崔娘子照顾他呀,找我做什么?”
正堂里,谢珣歪在榻上,勉强看完最后一卷,阖目休憩了。朦胧间,一股熟悉的清甜萦绕近身,他懒洋洋的,凭直觉捉住了一只不安分的小手,鼻音沉沉:
“脱脱,是你吗?”
脱脱端详他半晌了,心里鄙夷,大男人挨了几鞭子也好意思就病倒啦?亏是御史大夫,上个酷刑,岂不是真的要死?她恶作剧似的在他肩头一按,谢珣疼的倏地睁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