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拿她没奈何,接了笔,问道:“画个什么?”
“嗯…猫儿戏蝶?”
皇帝摇摇头:“我不擅长这个。”
宝珠咬着唇,想了想:“太平有象呢?”
“这些吉祥图案,不都是拿彩纸剪出来贴窗上吗?”皇帝哪肯承认自己力有不逮,反问道:“雕刻在竹屏上未必相宜吧?”
“您就说您不会吧!”宝珠一点儿没留情面,径直戳穿了他:“摆在桌上赏玩的台屏,做得喜兴些又有什么不好?难道和竹相关,就只能是039孤灯寒照雨,湿竹暗浮烟039?或者039泪痕点点寄相思039?”
皇帝不甘示弱,逗她道:“要论好彩头,不若画个瓜瓞绵绵——瓜果我是会的。”
宝珠呸了他一声:“正经和您论画论意象呢,却又来!”
皇帝怕她真怄了气,连忙示弱:“我是高兴得忘了形,真的,一想到咱们的孩子,我就飘然得不像话。”他伸出手,与宝珠交扣着:“来,线轴给你,把风筝拉好了。”
宝珠笑起来,弯起拇指,在他手心里挠了挠,旋即又收了回去。
皇帝已经察觉到了,忙捉住她的手:“我瞧瞧。”拇指上赫然一个血泡。
宝珠不以为然:“要选竹材,又是修又是煮又是晒,难免的么。”
皇帝还不能将语气放重了:“你要找消遣,好歹寻些轻巧的,怎么还入迷了?”
幸好血泡不大,皇帝端详过,剪了一段绸带来,替她包扎好了。
宝珠低头看了他一会儿,低声说:“我想做出来献给娘娘,她很爱竹子。”
她口中的娘娘,自然是指太后。然而太后爱竹,连皇帝都不知道。
“娘娘是心胸开阔的人,从来不因为自己的名讳避忌这些个。在浣花行宫的时候,住的地方还叫039翠篠斋039呢。”宝珠的笑容淡了些:“后来有很长一段日子,您也了解的,不大方便讲究这些。现在么,不知道天和宫里又是什么规矩了。”
她有些微的怅然,但并不想叫皇帝瞧出来,只莞尔道:“我想讨她老人家欢心。您若是替我献上去,必定更管用。”
皇帝道:“你若情愿,什么时候去见母后都使得。”
宝珠在意的并非这个。时过境迁,她和太后之间的嫌隙不可能冰雪消融,她只是不想皇帝还如前世一般,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她眼波微转,攀住皇帝的手臂摇了摇:“等您休沐的时候吧!娘娘看您的面子,少不得赏我一点好脸色。”
说开了倒还好些,又是这样玩笑的口吻。
皇帝深知太后如今必然会忍耐些,不至给宝珠难堪,自己陪着,实则是为免除自己牵肠挂肚的担忧罢了。点头答应下来。
六月初五,皇帝陪宝珠乘着玉辂进宫。
太后待她仍和从前一样,说:“早想着接你来,碍着那时候月份浅,你这孩子心思又细,若有个什么倒是我的不是。如今胎坐稳了,不妨多走动走动,活动筋骨,将来生产时也少受些罪。”
宝珠欠身答了个是,将做好的竹屏交给胭儿呈上去:“每日都在府里走上几百步呢。正好西南角那儿有一片竹子长得好,效仿着前人的技艺做了扇台屏,做得粗糙,娘娘只取个朴拙意儿吧!”
太后笑起来,让胭儿摆到书案上去,又对宝珠道:“费这么些神做什么?头三个月,正是害喜厉害的时候。”
宝珠抿嘴一笑,低头抚了抚小腹:“这孩子疼人,并不闹腾。”
这是她进天和宫以来,露出的第一个真情实感的神情。
太后有刹那的恍惚,遥记当年礼儿在自己腹中时,也是个体人意的孩子。
而如今,她抬眼,就看见皇帝正握着宝珠的手,不是为告诫旁人什么,而是自然流露的情意融融罢了。
何苦来?皇后也好,妃嫔也罢,太后再没见皇帝待第二个人这样过。自己横在当中苦口婆心,怎怨得他俩将自己视作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