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宇州后方由丹支重兵把守,他们会料到我们想切断增兵路线,在这里做好了死战的准备。踏白军只八万人,经不起这样的损耗。为救宇州,我们需得……”
段胥的手移到地图上的凉州,指向凉州的关河河段:“踏过关河,迂回占据丹支的朔州府城,切断关河南北胡契人的通路。待到春来关河解冻,丹支便无力回天了。”
孟晚气急反笑,她道:“没错,秦帅想的没错,空口白牙随便一说自然容易。且不说开春关河解冻,我们就成了困在朔州的死棋,单说渡过关河攻打丹支这一项,谈何容易?他秦焕达面对丹支大军,向来也是死守而非进攻,却要我们攻到丹支去?”
“这么重要的事,他怎么不叫他的肃英、胜捷军去做?那可是他的亲兵!他是裴国公的妹婿,你便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他摆明了是要你送死!”孟晚说着说着,眼睛就红了,攥起拳头一锤桌子:“奶奶的,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忘干铲除异己这种龌龊事!”
她常年在军营里,虽出身官宦人家,却也沾了些粗语。
段胥的眼里是一派不变的清冽坦然,他甚至笑起来,一反刚刚严肃的表情,神态轻松。
“秦帅毕竟是天下兵马大元帅,军令难违。若是必须要有人送死才能保住大梁,总不能论谁当去不当去罢?秦帅让我去送死,也算是看得起我不是?”
孟晚睁圆了眼睛看向段胥,便有些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孟家和段家是世交,她认识段胥多年,却一直不明白他怎么就能有这样的脾气,坏事也能当好事,谁也不埋怨。
段胥站起身来,他的身材高挑修长,眉眼也生得俊朗,笑起来当得起“明眸皓齿”这四个字,整个人有种快活而通达的气质。
他走到书桌前,目光转向一直沉默的夏庆生。夏庆生和孟晚都是他从南都翊卫带来的人,夏庆生原本就话少,此时一直皱着眉头神情凝重。
“庆生,你怎么了?”
夏庆生咬咬牙,忽而跪地向他行礼,铿锵有力道:“是我连累了将军。若不是为了救家妹,您也不会跟范公子起冲突,被方大人弹劾以至于陷入今日的险境。”
他抬起眼睛望向段胥,眼中有愧色然而眼神坚定,他郑重地说:“不管将军决定如何,我都誓死追随!”
段胥看看坚决的夏庆生,再看看愤怒的孟晚,不由得低头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夏庆生和孟晚一脸惊诧。
段胥向来非常爱笑,认识他多年的孟晚从未见他愁眉苦脸过,然而便是如此,她还是不能适应他突如其来的笑容。
段胥伸手将夏庆生扶起,然后对他们说道:“怎么了这是?一个个都这副表情,仿佛即刻便要慷慨就义,你们就这么笃定我会输?”
“我此番提前知会你们,你们不要向别人透露半个字。庆生,让吴郎将两个时辰后来太守府找我。孟晚,你随我来,我们去办件事。”
段胥拍拍夏庆生的肩膀,似有安抚之意。他笑意盈盈的样子,似乎真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交待一番之后便出了太守府。
他在边关也贯彻了他在南都的作风,并不带卫兵。此番他也只和孟晚一道走出太守府,在已然萧条,犹有血迹的大街上站了一会儿,便右转走向太守府边那个小宅院。
一个姑娘正坐在宅院门口的台阶上,她身着月白色夹袄,披着藕粉色的斗篷,脖颈处露出一圈白色的绒毛,长相很甜美,白肤上浮着红晕,仿佛一颗桃子。
这姑娘手里拿着个图案复杂的糖人,穿着蓝色小袄的男孩也拿了一个类似的,坐在她旁边依偎着她。他们周围围了一圈七八岁的孩子,坐在地上仰着头聚精会神地听那女子讲着故事。
孟晚一看见贺小小,就气不打一处来:“将军,这段时间你命我负责照顾她,她要宅子要食物要衣服我都给了,现如今她倒是活得像个娇小姐。您还要管她到几时?”
段胥轻松地说道:“你不是说她可能是裴党的人,接近我不怀好意么。她要食物要宅子没要我的命,不就很好了?先不说这个,这些天你同她相处如何?”
孟晚压了怒气,抱剑禀报道:“她自称并无亲眷,薛沉英的父亲曾对她有恩,她便照顾薛沉英。不过我打听过,凉州城里没人见过她,也没有人听薛沉英的爹提过她。”
“这几日我有意问她天气变化,她每次都能预言对,时间可精确到时辰,风向及风力也都正确。但是将军,我觉得此人不可信。”
段胥对孟晚的评论不置可否,只是说道:“我明白了。”
他们走近小院儿门口的那一群人,便听见贺小小清脆的声音。
“只见那恶鬼长得如花似玉,却双目漆黑,手里抱着个大罐子,罐子上还直往下淌血。她突然之间长出獠牙和尖利指甲,张开血盆大口……”
贺思慕举起纤细的双手,目露凶光佯装要扑过去,那一圈孩子吓得嗷嗷直叫。她顿时面色和缓,大笑起来,于是那跑出去的孩子们又跑回来。
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战战兢兢地说:“姐姐,真的有鬼啊,鬼这么可怕吗?”
“当然有,我和沉英差点被吃了!以后要是遇见奇怪的人,尤其是双眼漆黑没有眼白的人,一定要赶紧跑。”贺思慕抚摸着自己的心口,看起来心有余悸:“我最怕鬼了,好几宿睡不好觉,整夜做噩梦!听说被鬼吃了的人,以后几世运气都会很差,可能一辈子都吃不上糖!”
那群孩子立刻露出由衷的畏惧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