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鬼们分列于路两边,贺思慕从步辇上走下的一刻,恶鬼们立刻下跪匍匐于道路两边,高呼道:“恭迎王上!”
段胥的脚步顿了顿,捏着帷帽的边缘往下压——这顶曾被一分为二的帷帽又被贺思慕复原,如今戴回了段胥头上。
活人进鬼城,这可真是是羊入虎口。
他便在鬼王身后狐假虎威地接受了万鬼跪拜,从那红毯上一路走到王宫门外。鬼殿殿主们都在宫阶下行礼,口中道:“王上。”
站在殿主之首的是一个二十七八模样的男子,高大而冷峻,剑眉星目,有种生人勿近的威严气场。
男人向贺思慕俯身行礼之后,目光便落在她身后那个戴着帷帽不见眉目的少年身上。听说鬼王殿下从人世带了个活人回来,还让他坐在自己的步辇上。
这可谓是极尽恩宠了。
“王上,这是……”
他还没问完,便见贺思慕指着那少年对他说道:“晏柯,把他绑了,在宫门上吊两天两夜。”
“……”
那少年似乎怔了怔,居然还笑出……声来:“殿下终于跟我算账了。”
他的语气听起来好像是心中一块石头落地似的,轻松又愉悦。
贺思慕扬起下巴看了少年一眼,便挥挥衣袖走进了宫殿中。晏柯看着那少年向自己行礼,递上自己的双手,笑意盈盈道:“麻烦您了,晏柯大人。”
他不由得皱起眉头,这个凡人和思慕到底是什么关系?
刚刚跟着鬼王殿下一同归来,仿佛极受宠爱的凡人风云突变,被绳子捆住吊在了宫门外,引起了玉周城内众恶鬼围观。这边鬼王殿下就召集鬼臣们开朝会,讨论她休沐时遗留的问题和发现的情况。待说到遇刺一事时,贺思慕才一开头关淮便出列,悔恨万分地拜伏在地,扯着他破锣般的嗓子大声声讨着自己的管教不力,治下不严,没成想方昌和鬾鬼殿主勾结。然后再三赌咒发誓自己绝无二心,绝无加害王上的心思。
关淮实在是个靠自己一个就能演出一场好戏的角儿,慷慨激扬情真意切,一点儿都没有鬼界最年长的恶鬼该有的气度——大概识时务,见风使舵就是他到现在也没化灰的原因。
贺思慕淡淡看着关淮表演,倒也不拦着,待他一出戏唱完,她才翻着最近的折子,说道:“晏柯,你怎么看。”
晏柯出列行礼,道:“方昌已抓获,押在九宫迷狱,当判以灰飞烟灭之刑。关淮管教不力出此大祸,应当投入九宫迷狱中受罚,我替王上监理鬼域时有所疏漏,亦应该受罚。如何罚我,请王上决断。”
贺思慕把折子丢在台上,道:“把方昌带上来罢。”
不一会儿方昌便被押到了殿上,几月不见,书生模样的恶鬼十分狼狈,发髻也歪了,零零碎碎地漏出碎发,踉跄地跪在地上时,脸上还有心有余悸的惊惶神色。
从九宫迷狱里刚出来,他怕是还分不清现实和幻境。
贺思慕从王座上一步步走下来,背着手站在方昌面前,俯下身道:“方昌。”
她这一声召名令立刻将方昌唤醒,他愣了愣,眼里流露出本能的恐惧,又夹杂着不顾一切的疯狂。
“王上,你回来了。”他说道,哂笑一声:“那我就要灰飞烟灭了对吧?好啊你来啊!你不就只会做这个,看谁不顺眼就将其灰飞烟灭,你以为这样就能江山永固?你以为他们真的服你?谁不是想等着你稍一颓弱就将你取而代之?你不过是仗着自己强罢了,这样的暴君人人得而诛之!”
这恶鬼临了了,似乎还以为自己是个大义凛然的谏臣。
贺思慕低头轻声笑起来,她道:“是啊,但是怎么办,我就站在这里,你们若能杀得了我便来杀便是了。”
她直起上身,淡淡道:“我还以为,你会有更精彩的遗言。”
说罢她身上的鬼王灯便燃起火光,方昌身上顿时被熊熊烈火笼罩,他在火光中痛苦地翻滚嚎叫,声音响彻天际,任是再铁骨铮铮的鬼臣都忍不住一哆嗦。
他足足嚎叫了半个时辰才没了声息,火光熄灭的时候空气里弥散着细细的尘埃,灰白色在阳光下无声地飘飞着。
五百多年的死亡终于走到尽头,没有生生不息的明灯,只剩下死寂的灰烬。
各位鬼殿殿主神色各异,窃窃私语,依稀听到有谁在说——一个副殿主说没就没,王上杀的副殿主和殿主有二十几个了罢。
贺思慕抬起眼睛,便在尘埃飘飞间,透过大开的殿门看见了远处被吊着的段胥。宫墙和瓦片都是雪白的,描绘着黑色的火焰纹,而他一身黑衣仿佛是白墙上的一笔花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