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做鬼王呢?什么时候才能出现一个能做鬼王的,更好的恶鬼呢?
——这些凡人爱着自己的亲人、恋人、友人,连同这个广阔的世界,如果你让他们得以安然地爱与被爱,那么这些爱意的每一分都与你有关。
——或许他们不认识你,不知道你的名字,甚至不知道受到你的帮助。但是他们爱你。
“因为他们爱我。”贺思慕喃喃道。
而她所爱之人,兼黑与白,赤与黄。
为世间一切色彩之和。
为万籁,为冰河,为尺热,为酒香,为珍馐。
终为,三尺泥下骸,四寸心头伤。
贺思慕回到宫殿时段胥刚刚醒来,他靠着床背捧着药碗和鬼仆说些什么,苍白的脸上笑意盈盈,是熟悉的假诚恳真狡黠的神情。见贺思慕来了鬼仆如获大赦,小跑到贺思慕面前说这个活人不肯喝药。
段胥满脸无辜地望向贺思慕,贺思慕摆摆手让鬼仆退下,然后坐到他的床边。
她问道:“你的呕血之症有多久了?”
段胥自知理亏,清了清嗓子道:“有……两年半……”
“两年半。第一次发病是什么时候?”
贺思慕的语气过于平静,和与他分别的那天如出一辙,段胥整个人都紧张了起来。
“是因为换五感给我,对罢?为什么不告诉我?”见段胥不回答,贺思慕便自行确认了。
段胥犹豫了片刻,觉得在这个时候还是坦诚比较好,于是说道:“若是告诉你,你就不会再跟我换五感了罢,那样你就不能再感知色彩、温度、气味、曲调,太可惜了。”
贺思慕沉默一瞬,然后冷笑了一声。天旋地转间段胥被贺思慕压在了床上。药碗碎落于地发出清脆的响声,苦涩的药香扑面而来。
贺思慕慢慢压下身去鄙视着段胥,近乎于嘲讽般说:“在你眼里我究竟是什么?榨尽你的五感便扬长而去的恶徒?就算你死了也全然不在乎?段舜息!你觉得我就不会难过?我就没有心吗!”
她一拳砸在段胥的脸侧,段胥怔怔地望着贺思慕的眼睛,她的眸子颤动着,若是鬼也能够哭的话,她现在大约就是在哭了。
她总是从容不迫,喜怒哀乐埋得深,以至于此刻悲伤冲垮堤坝喷薄而出。
段胥睁着眼睛看着贺思慕,看着她眼里深深的悲伤。他说道:“你是个慈悲温柔的恶鬼,自然不会榨尽我的五感。不过那是你的意愿,不是我的意愿。我没有想过要长命百岁,再长命百岁与你相比也是短暂的,五感对于我来说只是五感而已,对你来说却是整个世界。”
“什么叫只是五感而已?段胥,我一生只有这么一次,你的一生也只有这么一次,你的五感也是你的世界!你究竟明不明白……你对我来说……”
后面的话她却没有说下去。顿了顿,贺思慕惨然一笑,突然换了话题:“你觉得,我为什么离开你?”
“……是因为你拿鬼王灯替我换解药,违背了你的原则。”段胥猜测道。
贺思慕慢慢地摇摇头,她俯在他的耳侧,低声道:“是因为我突然发现,我已经太过喜欢你,以至于没有办法接受某一天,要眼睁睁看你离开我。”
段胥的眼睛渐渐睁大了,他的声音有点哑,喃喃道:“生老病死,你不是已经看惯了么。”
贺思慕轻笑一声:“是啊,我看惯了,看到腻,看到不为所动,看到不想再看!可是对于你我还是……不能接受……”
纵然她天赋异禀,战无不胜,没有五感也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万鬼之主,却仍有不擅长的事情。
四百年了,她始终没有学会接受离别。
她再也不想和任何人离别。
她离所有人都很远,若是距离近了那就先离开。这温度刚好不至于寒冷,如不会再度燃烧的灰烬余热。
段胥这只狐狸,磨着她,求着她,以从未有过的鲜活引诱她,说要温暖她。但他却是熊熊燃烧的火,以无法抗拒的灼热点燃了她。
“你终究要熄灭的。像我的姨夫姨母,我的父母一样,消失得干干净净,把我一个人抛在世上。”贺思慕抚摸着段胥的脸侧,她低声道:“我知道你一直怕我会忘了你。我……我也怕,我也不想忘记你,我想记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