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第 80 章

那一句话几乎是低吼出来的,声音虽打着颤,却又强而有力的直击人心。雨势渐缓,水珠在瓦片上聚集后顺着屋檐往下坠,落在台阶下摆着的一排花草里头。

滴滴答答的水声涌入脑海里,将无数情绪瞬间冲刷殆尽,昏沉沉的身子也跟着清醒了起来,头一回觉得屋外水珠滴落的声音是如此的清晰。

当年朝野上下一片反对之声,愣是没让皇帝改了主意。自他做了太子后,少有人提及此事,为的就是不给太子心里添堵,便是外面茶楼里说书的,也都是捡些圣人和贵妃伉俪情深的话讲。

外面聊起来都说得很隐晦,一般也只是带个几句就过去了,言语间不无叹息。上次顾审同她谈话那次,还是第一次完整而直观的展现到顾令颜面前来。

刚才是被徐晏挑起了情绪,她心里纷乱如麻,仿佛所有的压迫都在这一瞬间向她涌来,将她压得喘不过气。

去年缠绕了她数日的梦魇齐齐翻涌而出,心口阵痛阵痛的,一片混沌间,她不知怎的就问了出来。

说完这句话后顾令颜就后悔了,她揉了揉眉心,叉手赔礼道:“是我僭越了,殿下勿怪。”

纵然徐晏没说过,但她也知晓这定然是扎在他心头的一根刺。

本朝开国以来,夫君做了皇帝后地位不升反降的太子妃,朱贵妃算是头一份儿的。太子为国之储贰,太子妃为储君正妻,地位理应仅次于太后和皇后。

还是徐晏做了太子之后,圣人才以子岂能比母尊贵的缘由,让朱贵妃的一切待遇礼同皇太子,否则她的仪仗用具、乃至伺候宫人的数量都得大打折扣。

“颜颜。”徐晏霎时间愣住,怔然看着她,讷讷道:“不是……”

显然是没料到她会突然这么问,他突然之间手足无措起来,眼神也失了光彩:“不是这样的。”

心头血气向上翻涌,顾令颜刚被压下去的一点心火又猛地蹿了起来,变得有些不管不顾的。

“不是这样,那该是哪样的?”她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殿下不妨告诉我,该是哪样的?”

连续了数日的梦魇情境在脑海里不断闪现,她还记得宦者那尖细而冗长的“册封太子妃顾氏为贵妃”的声音。在这样的数重压迫下,她的精神几近崩溃,理智全无:“以前殿下就不喜欢我,让我给殿下做太子妃也是先帝和圣人的意思。该如何对待我,圣人不是给殿下做了个示范么?”

“徐晏,你能不能别缠着我了?我现在不想给你做太子妃,更不想、更不想给你做贵妃。”

不必提祖上如何。她祖父身为三省长官是为真宰相,无需像别的人一样加同中书门下之名方可称相;父亲官至中书侍郎,长兄一入仕便是左千牛卫长史。

凭什么?凭什么要去做贵妃?去做妾?

当初圣人册封太子妃为贵妃时,便是表明了在太子之位上犹豫不定,顾忌着朱家是世家,不情愿立嫡长子为太子才出此下策。彼时一众世家都唇亡齿寒,力保三皇子徐晏为太子,圣人才被裹挟着应了。

若是徐晏没能做成太子,那朱贵妃就算被皇帝特诏理六宫事,也……

想到这一节,顾令颜忽而就浑身发冷。

徐晏低下头,看到那双杏核眼里蓄满了水光,身子一下子就不知所措的僵在那,如同有万千蚁虫在啃噬着他的五脏六腑。

“颜颜,不是的。”他忽而伸手握住了顾令颜的肩膀,涩声道,“我不是他,我也跟他不一样。”

“我是喜欢你的,从前的事都是我不好,不该那样做、去让你难过,我想要用以后来弥补。可颜颜……你不要这样想我可以吗,我也是会难过的。”

“我不会让你受和母亲一样的屈辱和委屈,更不可能让你做妾。”

他至今都还记得母亲刚被封为贵妃时的日子,他那时也还住在清思殿。

母亲背地里不知砸了多少东西,差点把将作监送来讨好她的十二树花冠给摔个粉碎。人前照旧笑靥明媚,在父亲面前说自己不在意这些,只不希望父亲为难。

怎么可能真的不在意?谁能接受自己从正妻变成妾室?便是他,也适应了好一阵才明白过来。

他是皇帝第一次做太子的最后一年生的,还记得哪怕是当初在广平、被人压制的最艰难的时候,也从未见过母亲这般模样。

不像现在,在人前时脸上永远带着淡笑,却没人知道她究竟是真笑还是敷衍。

甚至有一次,他偶然间听到母亲和舅父抱怨:“你让我把经文供奉到宝兴寺给他祈福?我没害他都是我心善,还给他祈福?你难道不知道,宝兴寺还真是给他建的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