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雨向来没有任何的征兆,一阵骤雨初降,道道雷声响彻天际。虽是白日,天色却是阴沉得不像话,乌云层层叠叠的压下来,置身于阴云之下时,仿佛要被这景象压得透不过气来。
闪电忽而降下,将原本密布的云层扯开一个大口子,天际骤亮了片刻,又重新恢复原本的昏暗,而后便是由远及近的震荡惊雷。
倾盆的雨泼下来,打落了无数的幼嫩枝叶。外面的气氛不算好,紫宸殿中更是沉闷得骇人。宫侍战战兢兢地低垂着头颅,只敢用余光去偷看上首的皇帝,皇帝虽说算不上喜怒不形于色,但也极少将自己的全部情绪展示出来。
片刻后,皇帝猛地从御座上站起身,一脚踹翻了自己面前的案几,怒道:“竖子焉敢如此?七娘在哪?她最近又出去了?去把她给我叫来!”
他身侧的内侍急忙道:“七公主正在东北角的大横观里替圣人抄写经文,已经数月不曾出过大角观了。”他暗自腹诽这可是圣人让七公主去大角观抄经的,她怎么可能还敢出去?
经他一打岔,徐遂稍稍的冷静了下来。是啊,她一直在大横观勤勤恳恳抄写经文,大横观伺候的人如今都是他和朱贵妃安排的,哪里有时间再出去同那郑家小郎联系?刚才也真是给气糊涂了。
更何况这诗是郑家那小子写的,他做这种酸诗,究竟是个什么意思?难道是想以此来胁迫他不得不将七娘嫁给他?
徐遂的面容逐渐的凝重了起来,他平生最恨别人威胁他,何况是个连臣子都算不上的玩意。
本就是个没规矩到处勾引未婚小娘子的货色,竟然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还妄想得寸进尺!
“去清思殿。”徐遂沉吟片刻,转身往殿门行去,出殿门前又留下一句,“让郑青安晚点进宫。”
皇帝的话中蕴藏着怒火,紫宸殿的宫人都是伺候他已久的人,也能摸清一两分他的脾气。听到皇帝声音平静,却又隐隐压抑着说要让郑尚书进宫,便知道恐怕是要拿郑尚书泻火的。
徐遂心里蕴着一汪怒气,天上还飘着瓢泼大雨,虽有宫人为他举着华盖遮风挡雨,乘坐辇舆往清思殿去的路上,衣袍难免还是沾染到了雨水。
本就不好看的脸色更添了几分阴郁,眸底闪烁着暗芒,深不可测。
听闻皇帝要来清思殿的通秉,朱贵妃早早地就候在了大门口。
她今日着了件素花绫月白色衫子,下罩花鸟纹鹅黄酡颜长裙,凌云髻上发饰简单,鬓边簪了一朵犹带露珠的芍药。婢女在身后撑着伞,远远望去,仿佛一株幽兰立在雨中。
刹那间,徐遂满腹的怨气已经消散了大半,从辇舆上下来后便急忙上前,握住朱贵妃的手问道:“怎么出来了?虽还是夏日,到底下着雨,外面天凉。”朱贵妃早年跟他去广平路上是受过冻的,故而一直有些怕冷。
“一点小雨罢了,不碍事。”朱贵妃脸上挂着笑意,温声说,“妾听石林说圣人要过来,正好没事就出来候着。这么大的雨,圣人怎么突然就过来了?”
徐遂牵着她往里走去,轻叹道:“是有点事,不过也是朕冲动了,没必要如此的。”他最初心里是有些怨责朱贵妃的,毕竟七娘是在她这养大的,轻易信了外男的勾搭,她难免有个教养不当的过错。
可甫一到清思殿外,看到冒着雨等他的人时,心里的怒火又一下子全都消了下去。
朱贵妃嫁给他多年,为他操持家务、生儿育女、事必躬亲,哪一样不是做到了极致?他未登极时,府里的孩子多多少少都由朱贵妃教养过一段时日。纵使七娘有些不好的地方,他又怎么忍心再苛责他?
看着皇帝脸上几度变换的神色,朱贵妃勾唇哂笑了声,却没说话,也没去打扰他的思绪,默默低着头随他回了殿中。
眼见着他身上的衣衫湿了不少,连头发丝上都带着水沫,清思殿里是有皇帝的衣衫的,朱贵妃忙让宫人去取了来,又让宫人拿了布巾。
她亲力亲为的给皇帝擦拭着头发上的一点水珠,一面问道:“是什么事?若不是政事,圣人不妨说给妾听一听?妾也好帮着圣人出个主意。”
头上的感觉很舒适,徐遂闭着眼享受了一会,方才将郑柏舟写的诗说了一遍。
他从袖子里将那首诗掏出了,放在朱贵妃面前:“你说说,这都是些什么玩意?宫外居然还有酒家乐坊传唱,简直就不像话。”
朱贵妃放下布巾,随后将抄了诗文的小笺接过来,看了一遍后忍不住蹙起了眉头,柔声问道:“这是何人所作?这等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怎么到了圣人面前了?”
徐遂脸色僵了僵,哼道:“宫外都已经传遍了,朕能不知道吗?”他常年生活在宫里,总要有人在宫外替他探听消息的,京中和各地的一些流行及大事,必得第一时间去告诉他,“是郑家那小子写的,就是上次诓骗七娘的那个。”
“原来是他!”朱贵妃惊呼了一声,懊恼道,“这小子怎么有这么大的胆子?他这都胡写些什么东西啊?还好意思说他和七娘情投意合,分明就是他勾引的七娘,如此作为,将我们家彤娘置于何地?”
想起被郑柏舟给辜负了的侄女,朱贵妃忍不住取下挂在镯子上的帕子,轻柔的按了按眼角,声音虽柔软细腻,却带着无限的气愤。
徐遂拍了拍她的手,轻声道:“知道你心疼彤娘,朕是她姑父,岂能不心疼?上次将那郑家小郎打过板子,听说养了好一阵子,没想到竟还敢干出这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