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劲而凌厉的字深深镌刻在了信纸上,透过这张纸能看到写信之人落笔时的力道和决心,他仿佛想要穿透这信纸,去看到些什么。
这字迹顾令颜再熟悉不过了,若行云流水的行楷,飘逸洒脱。甚至于她幼时,还让他给自己写过临摹用的帖子。
但信纸却不是他的风格。
是一张精巧至极的花笺,被花汁浸染成了淡粉色,散发着馥郁幽香,上面还画了桃花的图案。虽只是寥寥几笔,然而桃花的模样却栩栩如生。
如今的闺阁女郎们最爱做这种花笺,或是用来写一首偶然所得的诗,或是给挚友捎一封信过去,无一不是一件雅事。就连男子也有不少开始用的。
他什么时候转了性不成?
顾令颜睁大了眼看着被自己握在手中的这张花笺,上面没有署名,只有几句祝福的吉祥话,和那两句诗。
铺散在地上的纸不少,有厚厚的一沓,粗略一数约莫能有数十张,另外还有十几封信。顾令颜随手将身边的信封捡起来看了几眼,放在上面的几封既没写收信的人,也没封口。
等看到下面的几封信时,她一瞬间屏住了呼吸,脑海里一片空白,神情怔忡,甚至不知该作何反应
——那几封信上,全都写了顾令颜亲启。
心绪变得起伏不定,顾令颜原本的淡然转瞬间荡然无存,她手忙脚乱的随意薅了地上几张纸,一目十行的看了过去。心脏砰砰狂跳,捏着信纸的手也抖得厉害。
一张又一张扫过去,一个又一个字跃入眼帘,她的心也跟着一点一点的往下坠。
全都是写给她的东西。
上一次收到他的信笺,还是几年前皇帝领着一众人去九成宫避暑,留太子在长安监国。她那时也跟着去了九成宫。
在九成宫的那两个月里,她怕他一个人留在京城太过孤单,便时不时的就要写上一封信,随着九成宫送往京城的信件一道捎过去。
一般来说,她写的三四封信里,太子才可能会给她回上一封。信上的内容也极为简短,偶尔甚至还只有几句话。
回京后她兴冲冲同他说起这件事,徐晏却道:“太过麻烦,若有下次,我不给你回信了,你也不用写了。”
信笺上写了河西风光、写了不同城池的风土人情、写了将要动身去往何处、写了他在河西的和战场上的所见所闻,间或还附上几首诗。
无数信笺中还掺杂了两幅画,一幅是长河落日图,右下角写着绘于高越原战后,血色残阳映照着无边无际的大漠。
顾令颜记得那场战役虽大获全胜、歼敌六万人,缴获无数马匹粮草和武器营帐,是此次同突厥之间最关键的一场战事,直接给大齐最后的大胜埋下了伏笔。但大齐士卒也死伤无数,据传就连崔大将军的侄子都战死了。
不可谓不惨烈。
画上并未描绘横尸遍野的情形,但以血色晕染的画,却莫名让人觉察出了战后的苍凉凄哀之感。
另一幅画精细到了极致,一人站在梅树下,踮着脚试图去采摘树上的红梅。从眼下的那一颗朱色小痣,能看得出来画上之人是她。
后面的景致,瞧着似乎是宝兴寺?
这一瞬间,顾令颜忽而觉得自己手中那张薄薄的花笺,似有千斤重。
她闭上眼睛缓了片刻,试图让自己沉静下来,可不停地噗通跳动的心脏和微微颤抖的指尖,却又在诉说着她心里的慌张。
顾令颜心中现下万分后悔,她该注意些的,这样就不会打翻这个锦盒了,也就看不到里头的东西。
咬了咬朱唇让自己清醒过来后,她低下头去将散落的纸张和信封拾捡起来,装到锦盒里面去。打开锦盒她才发现,里头还装了几个羊脂玉雕刻而成的小动物,既可以做摆件,也能做镇纸。
她蓦然想起徐晏临去河西前,曾对她说的话:河西一带盛产玉石,等回来的时候要给她带一匣子。
眉眼间浮上了一层烦乱,顾令颜按了按额角,匆匆将剩下的东西全部塞进了锦盒里。但池边风大,还有几张薄薄的纸被西风吹到了别处,只能抱着匣子起身去找。
她想要装作没看到过这个锦匣。
找回了几张后,还剩下最后一张被风吹得到处乱飞,顾令颜懊恼地追着,突然间撞到了一块坚实而温热的地方。
她胳膊被撞得有点痛,面前是个着玄色衣衫的人,她正正好撞到了人家胸膛上。
“怎么了?”那人轻声问她,“急急忙忙的在找什么?可有撞痛你?”
顾令颜摇了摇头:“没有。”她拧着眉头说,“这个匣子打翻了,里头东西跑了出来,我在找呢。”
甫一说完,她粉白的一张脸一下子就僵住了,刚才拿到声音太过于熟悉,她惨白着脸色抬起头,神情呆滞而无措的看着面前的人。
少女面色苍白,眼里带着慌乱和懊恼,原本朱红色的唇瓣失去了血色,连身子都在微微的颤抖着。
徐晏一下子就变了脸色,轻声问她:“谁欺负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