炭火发出一声轻响,朱贵妃低头垂泪的模样我见犹怜,眼圈微红,香腮带泪。然而皇帝刚刚软下去半点的心肠,顷刻间被固定在那,连呼吸都停滞了半分。
“少君,你说什么?”皇帝忍着痛,艰难地开口问着面前的人,眼中带着三分不可置信。
朱贵妃抹了抹眼泪,稍缓了一口气后,轻声道:“我说,若是圣人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三郎还得给圣人守孝!”
顶着皇帝几乎是要吃人的目光,朱贵妃轻言细语地说:“若是给圣人守斩衰,三郎是太子,得为天下人表率,三年斩衰满打满算至少得守上二十七个月。三郎都这把年纪了,别说太子妃,宫里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妾知道圣人定然是不忍心的。”
若是皇帝留下遗言,让太子尽早完婚,时间也不是不能提前少许,但看他这样子就是不可能的。
一口血卡在徐遂的嗓子眼里,不上不下的,他伸出一指指着朱贵妃,脸上写满了震惊和不解。
不过一夜之间,他的贵妃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她向来最是善解人意,对他温柔到了极致,也一向是个最懂事识大体的人。今日,又怎么会说出这番话来?
成亲二十年,朱贵妃向来温柔似水,他从未见过她如此尖利的一面。
徐遂既震惊而又困惑,猛烈地咳嗽了几声,试图将堵住嗓子眼的那口血给咳出来。
但是却适得其反,一下子呛住后,整张脸涨的通红。
“圣人慢些。”朱贵妃给他拍了拍背,待到那血已经浸到了外衫来之后,才招手让外面的宫侍去传太医来。
她估量着那柄匕首的长度,皇帝捅进去的并不深,也就一点皮肉伤罢了,晚些诊治也没什么大碍。痛才能让他长长记性,别一天到晚寻死觅活的,败坏她儿子名声。
“少君,你是何时变成这副模样的?”徐遂终于将那口血给咳出来了,一脸复杂的看着面前的人,几近窒息。
朱贵妃生就一张极好的容貌,不笑时若清丽牡丹,笑起来时则似含情芙蕖。且性子温柔,无论是对着谁说话,都是温言细语、不疾不徐。
她又向来是手不释卷,出口便能成章,一手簪花小楷恍若卫夫人再世。
符合了皇帝对女子的所有期许,正正好的合了他的心意,他又怎么会不喜欢?近身伺候的人也都知道,皇帝生起气来,也只有朱贵妃能稍稍安抚些许。
故而即便她没成为皇后,从太子妃不升反降成了贵妃,皇帝近身服侍的人也没敢轻视她。
但徐遂从不知道,她还有这样的一面,与他所设想的种种,截然不同。
朱贵妃拿帕子擦了擦皇帝胸口的血迹,不解道:“哪副模样?圣人说什么呢?妾有些听不大明白。”
“你刚才说的那些话,可是你真心的?”徐遂沉默了片刻,忽而问她。
朱贵妃不答反问:“不然呢?”她吃饱了没事干说假话逗他玩不成?以前她倒是说了许多假话哄他,那也是哄他而不是去惹怒他。
“圣人还是好好养病,莫要再动怒了,否则难免让众人也跟着一块担心。”朱贵妃声音淡淡,平静的看着面前躺在榻上的人,轻轻扯动了下唇角。
徐遂拽紧了被角,错愕的看着朱贵妃,眼睛一眨不眨的,好半晌都没有动静。
朱贵妃微叹了口气,无奈道:“圣人还是安分些,别再闹出事端来了。现在宫里已经够忙活一阵的,还是莫要添乱才好。”
后宫里的一众妃嫔见天儿的来找她打探消息,虽然全都被她回绝在外,后来还将众人居住的宫殿都给封闭了,但也是有够烦人的。
尤其是吴昭仪,听闻自己两个儿子都没了,更是寻死觅活了一阵。
她也懒得管,直接放话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让底下人别拦着。皇帝不能死,杀皇子皇女也要找个名正言顺的理由,但一个妃嫔而已,谁会替她出头?
闹这一场本也是为了吸引众人注意。
见没人搭理她,甚至朱贵妃就耍猴一样看着她闹,吴昭仪折腾几回后倒是安分了下来,带着荥阳公主缩在宫殿里头,不再发出什么动静。
又安抚了几句皇帝后,几个太医也过来了,朱贵妃三言两语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刻意略去一些地方,只无意中提了嘴蔡美人和晋王,透露皇帝是被气的。
她这意思,就差没直白的告诉几人,皇帝是被晋王给气到,这才想不开试图寻短见。
“知道了,多谢贵妃告知。”为首的那个太医拱手行了一礼,打开箱子翻找止血的药品。
皇帝难以置信地望着朱贵妃,无法想象这些话会是从她口中说出的。她什么时候学会和那逆子一样颠倒黑白了?
若说对越王和晋王的气,那肯定是有的,毕竟他可待这两个儿子不薄,结果竟然双双做出逼宫篡位的事儿。
但再怎么有气,俩人都已经死了,还是被另一个儿子给杀的。
他一时间接受不了。
以他这些日子对那小孽障的态度,换做从前他怎么可能一样不发的忍他折辱,甚至还温声细语的劝他,那是少说也得刺他几句让他不舒服的。
他做了这么多年皇帝,心里门儿清,他之所以姿态如此低,就是在做足一个孝子的姿态,好让朝臣和天下人瞧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