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咳血晕过去一阵,先前将将养得好些了的身体,全是白费力气。
是太医令看了直跺脚的程度。
本就年纪不轻、胡子花白的太医令,差点背过气去。因为太子下了死命令,无论什么方法、要耗费些什么,都务必要他将皇帝给治好。
太医令无法,召集了一帮同僚,一群人连夜商讨了许多方案出来,又是针灸又是汤药又是食疗的,总之将对皇帝这病症可能有用的法子,全都给弄了出来。
皇帝病后,徐晏倒没从永昌坊的那处宅院回来,在永昌坊一住就是好几日。先前待在皇城中的一众朝臣,也都尽数归家去了,只需要按照往常到官署当值即可。
将士补偿已经整理得差不多,有部分补偿款甚至已经派发了下去。亟待处理的还有宫殿整修的事,一场宫变过后,里头的破损也是难免的。
不过好在只是表层而已,也没哪个傻子放把火,整个一块毁掉。
——若真是这样,那开销可就大了。
住在永昌坊的原因,一是不想回宫面对一片忙乱,二是想着,能再有去见她的机会,这样更方便些。
但这一连几日下来,却都没让他抓住半点机会。
徐晏不禁有些烦躁。
但眼下到了年关,正是一年中政务最繁忙的时候,皇城里不能长期少了人,他也总不能将官员都叫道这儿来议事。
装不下不说,他也没打算将这处地方暴露出去。
住了几日后,徐晏不得不回宫去。
本来还是一片好天气,等到他晨起出门的时候,外面却飘起了雪粒子。细细密密的下着,在地上铺了层薄薄的莹白。
没下多会的雪,薄到靴子踩在上面,没有半点滋滋声响和松软感觉。
徐晏走到门外翻身上马,策辔朝前行去,马蹄踢踏在洁白的雪上,不经意间溅起了些许白色在腿上。
原本通体玄色的一匹汗血宝马,变成了乌云盖雪的花色。
永昌坊住的人不多,故而即便是清晨,道路上也空无一人。徐晏操纵着骏马往前行去,一阵哒哒马蹄声传来,却不是他们这边的动静。
不多时,从前方转角处拐出来一个人,团花纹黄罗背子、绯色泥金长裙,同这洁白干净的地面一处,仿佛雪地里的一株红梅。
长裙上的泥金点子折射出炫目的光,仿若繁星点缀在她的裙摆上。
美得像一幅画卷。
似乎察觉到旁边有人,少女一双眼睛流转过来,带着三分的漫不经心,却在瞧见他的时候,显而易见的愣住了。
徐晏握着缰绳的手心里洇出一层薄汗,连呼吸声都不敢太重,脸颊绷得紧紧的,坐在那匹骏马上的身子僵硬到难以动弹。好半晌,他才状似随意的开口问道:“去哪儿?”
少女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唇,淡声道:“去西市买些画具回来。”
徐晏双腿一夹马肚子,往前走了几步,到了她面前轻声说:“我陪你去。”
正蹙眉想着今儿大早上怎么运气这么差,顾令颜听到这话几乎是想也不想的就要拒绝:“不必了,我自个去就行。殿下贵人事忙,我就不叨扰了。”
早晨的朔风有些大,将她的裙裾吹拂起来,向后飘动着。因没戴手套,握着缰绳的手微微泛着冷白。
徐晏目光凝在她白皙如玉的手上,笑了一声:“我正好也想去西市走走。”他目光在顾令颜身后逡巡了一圈,只带了几个随侍,并没有其他的什么人。
他的语气很坚定,几乎到了不容拒绝的地步,脸上虽是含着三分的笑意,然而却带着点压迫感。
顾令颜瞥了他一眼,知道以这人现在的不要脸程度,就算她拒绝,恐怕也没什么用处。便没回话,径自调转马头往西市的方向而去。
徐晏策马跟在她身后,不远不近的距离,不至于让她太过于紧张和不舒服,却也不至于让自己将她给跟丢了。
后面的亲卫愣在那,怀疑是早上风沙太大迷了眼,太子不是都打算回宫了吗?怎么还……
西市和永昌坊隔得不远,即便是骑着马慢慢过去,不到两刻钟的时辰便已经到了大门口。顾令颜翻身下马,让侍从将自己的马匹牵去别的地方,她打算步行进去逛。
她今日未曾戴帷帽,细软乌黑的发丝挽成了百合髻,上面插着两支金钗,上面镶嵌着几颗红珊瑚。
徐晏走了几步上前,看着她目不转睛的看着前方,一张瓷白的脸绷着,便忍不住笑了一声,柔声问她:“那罐子青梅如何?这次的比上回酿的要稍好些。”
顾令颜斜睨了他一眼,一面往前走着一面整理着自己的衣襟,刚才骑了会马,玉佩的穗子也乱了,纠缠在一起,弄了好久才堪堪分开。
实在被旁边那人问得烦了,她没好气道:“不好吃。”
说完这句话后,周遭静了一瞬,顾令颜偏头望过去时,正好和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对上。那双眸子若夏日山谷间的寒潭,幽深而不见底,但此刻却盈满了笑意。
她看到那人轻轻扯了下唇角,喉中溢出几声笑,轻声说:“你尝了呀。”
对着他那张满面含笑的脸,顾令颜稍怔了一会,才反应了过来。
“谁尝了?”她一张芙蓉脸顿时沉了下来,又将脸转了过去,继续看着前方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