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我什么相干?”芷秋莞尔,莺慵蝶懒地靠到榻背上。
“怎么不相干?”云禾巧笑倩兮,去掣她摆在炕几上的一抹藕粉纱袖,“姐姐不要装了麽,我那天都瞧出来了。”
翠水有初荷,带着丝丝荠香的风拂开芷秋嗔笑的眼,“我装什么呀?人家陆大人达官显贵,娶房妻妾有什么?我们哪号人?哪有什么放心不放心的?”
雏鸾两个眼滴溜溜乱转,听得懵懵懂懂。云禾却心有明鉴似的挑起下巴,“是、我们是行院乐户之女,可他麽也不过是个阉……”
料她就要口无遮拦起来,芷秋立时将两个软指往髤黑炕几上点一点,“嗳、留些口德吧你,什么话都往外说,仔细传到人耳朵里去,开你的罪。”
“他开我的罪,姐姐难道放任不管?也替我求求情嘛,我不就保下命来了?”
“人家显赫贵人,我一个倡门之人,替你求得上情呀?”
云禾眼角高高挑起,撇着唇,迤逦活泼地逗趣,“怎么求不上?姐姐那夜出去那半晌,是做什么去呢?哼,瞒得了别人,休想蒙了我的眼去。”
“你们在说什么呢?”雏鸾听了半晌哑谜,到底坐不住,拔着芷秋肩头撒娇地晃一晃,“我怎么都听不懂,那个陆大人怎么了?姐姐告诉我嘛,什么好玩儿的事也叫我听听嘛。”
几人含笑之际,倏见门下转进来雏鸾贴身侍女小凤,后随一男子,罩一件如意纹石青道袍,束黑羊皮窄腰带,下头所坠绣祥云的玄色荷包、几个缠金线香囊,另有蓝田玉珏,坠一猫眼石圆坠儿,占尽人间年轻风流之雅态。
这原是青楼行院,不似闺阁门槛,倒无许多讲究。便见那小凤朝几人一笑,将那年轻男人引入,“我就说我们姑娘在芷秋姑娘房里呢,韩相公只不信,您瞧,可在不是?”
引过,桃良正搬来一张太师椅请他落座,小凤便去挽她的臂,“让姑娘们在这里说话,我们出去玩吧。”
桃良嘻嘻附耳回她,“你站一站,我先给韩相公瀹杯茶来。”
言讫,拉了小凤玲珑步碎旋到槛窗下。窗外正值小扇银杏随风起,屋内则是小丫鬟暗语相笑,姑娘们恬雅对坐。满室波影摇莲甃,缥缈争奇秀,无一不是朽痈烂红的青春。
第15章 迷魂销金(十五)
朱钿稍缺,金翠尤藏,午时尽末,客还未上,姑娘们还未及梳妆,个个儿皆是银盘素染,松髻挽就。
如此绣阁之景倏叫韩舸踟蹰,匆忙阖扇行礼,“是我唐突了,姐姐们想必才起,我就这么木讷讷棒槌似的闯进来,实属无礼,姐姐们坐,我出去等。”
自这韩舸做了雏鸾起,凡在这里,几人倒是常碰面,算得相熟,也无甚拘礼的。
芷秋拈着帕子朝那太师椅上指一指,周到地笑,“韩相公不必拘礼,快坐吧。不是说你叫人传了局票来,怎么不在府上,又到我们这里来了?”
他朝雏鸾瞄一眼,正欲启口,反听云禾噗嗤一笑,娇妩逗他,“你坐呀,韩相公麽也是,讲什么礼数?‘姐姐姐姐’的叫,我们可都比你年纪小呢,倒把我喊老了……怎么不坐?还跟头一回上我们这里来时那样呆愣愣的?还怕我把你吃了啊?”
话中此节追溯起来,倒也十分有趣,说是那年韩舸尚未晓人事,房中无人,家中母亲便让其寻到月到风来阁里。
进轩点茶会时,袁四娘领着老道的丫鬟姨娘琳琅而过,无非探虚实、摸家底。晓其官爵之家,家境殷实后,便欲请芷秋来将其拿住,可不赶巧,芷秋那日出了局子,袁四娘心眼一动,便唤来云禾。
谁知韩舸清流之家,不喜云禾这莺舌如簧的脾性,没坐多一会,便丢下银子与朋友相请而去。还未踅出门,便见一伶俐俏皮的姑娘撞到他身上来,正是雏鸾,可巧,便生出这一段多情故事……
几句话挑起前非,欻然叫韩舸不好意思起来,踞蹐坐下,才想起回芷秋话,“噢,原是布政使司才来一位参政大人与提督太监,招各县主簿县丞到城集议,我也就被派回来了。各县同窗们好容易聚首一次,便在我家开了席,他们还未到,我想着横竖也近,我也闲着,就溜达着先来接雏鸾。”
“韩相公真是有心。”云禾听了直笑,朝雏鸾挤眼睛,“你瞧瞧,人家叫你局子,还要亲自来接你,你快去梳妆打扮去,装扮精致些,也好给人韩相公长长脸呀。”
雏鸾自以被她调笑,生起气来,只朝韩舸甩脸色,“我自己晓得去的呀,姨娘丫鬟陪着,还坐马车,丢不了的!你做什么要来接我?”
奇便奇在这“鬼迷了张天师”,偏那韩舸不像个花钱的主,有气也只管受着,还陪着笑,“不是怕你丢,是我闲着没事,瞎逛到这里来的。你快去梳妆吧,我从常熟县给你带了好玩的来,到家了给你。”
“真的?”雏鸾孩子似地蹦起来,竟不似个窈窕淑女的模样,急呼呼便招呼小凤,“小凤,快,我们回房去梳妆。”
待两条丽影迤然而去后,芷秋的笑眼蓦然挂上一缕愁色,巧言嗟叹,“韩相公,谢谢你呢,这两年来,总记着我们雏鸾,还肯时时照顾她的生意。你年纪也不小了,这次回来,家中可给你议亲了?”
那韩舸自做雏鸾以来,当她二人姊妹一般,无有不言的,“议是议了,就是还没定下,写信去了杭州与嘉兴,只等今年年节祖父父亲回来再定。”
云禾摇着扇,似有别意地笑,“你们世代诗书世家,想必娶夫人也是要去那知书识礼的女子,这倒也蛮好……”
相继一场缄默,韩舸只是哑笑,并未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