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节

诱宦 再枯荣 3303 字 8个月前

“可粮食银子若叫祝斗真与姜恩一党贪了去,饿死了百姓?谁来担责?”

陆瞻侧首,晦涩的将他望一望,复笑,“自然是祝斗真来担责了,他担不了,就是姜大人来,姜大人还担不了,便落到龚老头上去。总之,天落下来,有该担他的人担,轮不到你我。”

缄默片刻,沈从之斜来一眼,“我懂你的意思,你想叫祝斗真贪得无厌闹出大事来,朝廷里就好师出有名,清除龚党。”

“这不是我的意思,”陆瞻抬起袖,折下一枝杜鹃嗅一嗅,扔到泥泞里,“这是你父亲的意思,是老祖宗的意思,自然了,更是皇上的意思。”

“所以你才赴祝斗真的局,也答应接他女儿进门,是想着安他与龚恩几人的心?”

“否则,我一个‘纸剪的金鸡’,还要女人做什么?”

此话由陆瞻口中再转回,几如自在地抽出了插进他胸膛的一根刺。沈从之到底不知他心内如何,但他相信,一个男人,是绝不能坦然接受他不再是“男人”的事实。

▍作者有话说:

陆瞻不是好人,沈从之也不是。

第23章 迷魂销金(二三)

浅园门户上有一小小扇形匾额,绿底红漆,芭蕉浓荫密匝地覆在上头。深迴蜿蜒的整条东柳巷,人影悉数,偶有车马,撕破宁静。

或许是才过去的那辆香车饬饰精致,恍然便令沈从之想起同样饬饰精致的云禾来,又忆起今日是盒子会,行院里不做生意。他心起一念,正趁此良机,去点个茶会,也不必撞见陈本,面上边也过得去。

如是忖度,他就将踱出几步的身影拔回,冲着石磴上的陆瞻剔起一眼,“不是听说今日烟雨巷热闹得很?横竖下午没事,要不去瞧瞧?”

陆瞻用一双昭昭的眼将他静窥一瞬,方笑,“沈大人请先行一步,我随后就到。”

一阵清风到场,翻飞了沈从之的鸦青的衣摆,挑起一个笑,浑然天成的倜傥,“成,那我先去,你快着些!”

笑声随他的身影渐行渐远,陆瞻面上的笑亦随之凉下来。黎阿则随他旋身踅入门内,拿捏着分寸轻询,“干爹,您方才同沈大人说的派祝斗真接灾银的事儿是圣上的意思?可咱们到苏州,圣上还没有别的旨意下来啊。”

“你什么时候多起事儿来?”

“儿子知罪,”黎阿则窥探他面色,谨慎地垂下脑袋,“儿子是怕,若真是因此饿死了百姓,朝廷里怪罪下来,祝斗真自然不必说,就怕牵连了干爹。”

他在巍然蹒步,讥诮地挑起眉梢,“龚党自前朝起,把持朝政,贪墨良多,圣上做太子时就恨不得处之而后快。为了天下苍生,饿死几个长洲百姓不算什么,一个小小长洲县同天下州府相较,孰轻孰重?你现就写信回京请旨……就说这个事儿,是我同沈大人一同商议定的。”

旋即轻起香风,吹落红英,碎红遍地,是陆瞻的过去里,那些呼朋引伴的少年残梦,摔得支离破碎。很遗憾,他已经长大了,被夺去了永不再生的躯体,岁月却填补了他,生满崎岖荆棘的一颗心。

这日倒奇,说是不迎客,整条烟雨巷却渐聚萧郎,个个都想凑拢来品藻。三五呼引着,由这家出来,又到那家讨茶,争相寻访相熟的倌人,行话叫“串门”。

无非说两句吉祥话,讨得娇嗔二三、温语四五,姑娘们呢,无非是请那擅弄诗词的替自个儿挥毫一首,宣扬芳名。

月到风来阁少不得亦是如此,应付三两文人墨客,却并不进轩点茶会,只浅浅交酌,送人辞去,便各回房中午睡。雏鸾不在,云禾非歪歪缠缠倒在芷秋帐中,同她枕畔闲话,“姐姐,听说你把孟公子得罪了?”

藕荷色的帐滗进来温柔的日光,轻扫在芷秋同样温柔的笑颜,使她此刻就如神女那般圣洁。她侧翻过身,两指拈去云禾腮上粘的发,“什么得罪不得罪的,不过是客人麽,今日走明日来,谁还守谁一辈子不成?”

“这倒是奇了,”云禾巧笑嫣然,同她逗趣,“姐姐平日里说话那才叫一个周全,孟公子麽也不是个心眼子小的人,怎么会同姐姐置气走了呢?别是为了陆大人吧?放灯时你可正好同陆大人一块的。”

“不是为他,就是那孟子谦见我应酬客人心里头不痛快,白呛了我几句,我也呛了他几句,他才置气走了麽。”

云禾窥她似乎没所谓的样子,便将嘴角撇一撇,“他这是吃哪门子的飞醋?又不是头一遭晓得咱们是什么人。”

说到此节,芷秋正好有话说,抬起了浅月细眉,春花无尽情有尽,勾起无情的唇,“从前倒还好,可自打他娶了妻,这些时,我瞧他也真是好笑起来,总同我说他家那位奶奶,哼,想叫我吃醋?真是傻得没边的事。”

“这男人嘛,喜欢谁,就要犯起傻来,姐姐,他是爱你呢。”

“说来也真是好笑,”芷秋翻正柔软的身子,颠颠地笑起来,“咱们这里做的是什么生意?这些人偏要到咱们这里来寻什么真情,这可不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自己蒙自己吗?”

随之云禾亦发起笑来,颠得整个床架子细细咯吱,“姐姐还总说我嘴里歹毒,你才是歹毒呢。不过也是这个话,到咱们这里来找真心,纵然有,也不知掰成什么零碎。”

她亦翻平了身,盯着帐顶几枚姹紫嫣红的香袋,“唉,男人可真是奇怪,家里白放着只爱他的不要,偏要来寻这只爱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