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气得要死,”桃良顾盼四周,可算在一墙处寻到妆案,便将芷秋搀过去,朝外间望一望,压低了声息,“妈妈直报怨姑娘你最会拿捏男人的,怎么如此巴结起来,巴结紧了,仔细叫人瞧不起,气得在屋里捶胸顿足的。”
芷秋由包袱皮里捡碧簪闲翻着,轻轻地笑,“妈才是不懂,这哄人的钱嘛,自然使出浑身的手段。可哄人的心,还得拿心去换,我心里就是这样的想的嘛,管他什么巴结不巴结的。”
正说着,陆瞻进来,身后跟着三两丫鬟服侍他洗漱。只等他洗漱好了,芷秋发也挽就,两个人隔得不近不远地相看。陆瞻冷白的面色仍旧有些发恹,却难得病症中愿意动弹起来,由丫鬟手里接来个鎏金铜盆搁,单膝落在芷秋膝下,一只手钻到芷秋裙下去捉她的脚。
或许那手太烫,惊得芷秋慌里慌张地摆手,“不不不、你做什么?我自己洗。”
桃良亦惊得捉裙蹲下去掣他衣袖,“陆大人,让我来吧,您去歇着。”
他不肯退,仍旧去裙下捉她双足搁在盆中,潺潺水声就伴着他暗哑的声音,“吃过饭,带你一同去长园接你妹妹。”
脚上的温水像在芷秋心头溢开来,使她满目柔情地伸出手拂他疲倦的脸,“你要是不想动弹,缓两日再去一样的。只要云禾没什么性命攸关的事情,别的她都能应付得来。”
陆瞻含笑默然,话比往日更少,洗净她的脚,搁在膝上替她擦拭。静谧的时光就由熠熠生辉的水珠中闪过,温柔而岑寂。
燕喧蝉闹,柳条垂丝,萦绊心间事,马车在鼎沸的街市里慢摇,外头是红绿愁乡。芷秋没骨头似地倚在陆瞻胸口,适才想起问他的外伤,“这是怎么弄的?”
她仰着脸,望见他的眼神闪避一下,“你不用知道。”
“哦。”
陆瞻反而笑了,搂着她的手臂紧一紧,“你就不好奇?”
“做倌人的不能好奇,”芷秋埋在他胸口,半张脸注满幸福的笑颜,“我们在席面上应酬,少不得有祝斗真之类官场上要紧的客人,他们要是不留神说了什么,我们也只能装聋作哑,否则你要是多长了对耳朵多一张嘴,就得少一条命。”
大约是因她引导,陆瞻话渐多起来,“这倒是,有时候少听、少看能活得长些。”
见他搭讪,芷秋侃侃而谈,“前几年烟雨巷有位倌人被布政使的一位参政赎了出去做妾,姐妹们都说她命好,谁知没两日,就听说她病死了。后来才听见她们传,说是她撞见了那位参政收受贿赂,多嘴打趣一句,那参政大人明面上没怎么样,后就想了这个法子治她一死。”
“那参政大约姓钱?”
“你怎么晓得?”
陆瞻轻笑,撩开车帘望一眼街市,“前两年他满任回京被人弹劾,那时皇上尚是太子,正任监国,便将这案子交给我督办。”
“那他怎么样了?”
“死了。”陆瞻面不改色垂眸望她,又像恐惊着她似的,轻抚着她的肩臂,“在诏狱里受不了刑讯咬舌自尽了。”
朝夕轮改,人世无常,芷秋倏感悲切,往他怀里缩一缩。沉寂半晌,抬起手在他干净的下颌摸一摸,“真的不长胡子呀?”
陆瞻的笑容渐渐融化,攥紧她的手,“不长。”
凝着他开诚布公的眼,芷秋哑然笑开,攀着上去,似飘雪在他下巴贴去一吻,“蛮好,年纪大了不出老。”
她趴回去,听见他胸腔里闷沉而急促的跳动,欣然乐开,“你不晓得,我最烦蓄了须的客人,吃酒的时候洒得湿漉漉的,吃了饭还要篦饭渣,恶都恶心死人了。”
渐渐地,陆瞻那些郁积在心的病绪随着闲谈散开,“他们要是听见你这样儿说,只怕要气得吹胡子瞪眼了。”
老树扶疏,柳里啼莺,影在锦帘上如织如梭地掠过,纤尘裹着陆瞻,芷秋靠在他怀里静笑,像在浮生里抱融了一座冰川。
另一则喜色闪过蕉窗,只落入云禾的眼。片刻后,又收敛欣喜,满是怀疑地将沈从之细瞧,只见他好似在哪里吃了憋,面有愠怒。
直到骊珠立到门前,云禾方笑,“沈大人怎么又想起来放我回去了?”
沈从之到底忌惮陆瞻乃皇帝近侍,却又不舍放她,故而心不甘情不愿地挑着下巴,“你到底走不走?”
“走!”
乐不可支地,主仆二人收拾好东西,随沈从之欢天喜地的踅出门去,这才有心情略扫长园风景,只瞧翠色点胭脂,碧空乍离云,将云禾美得不知怎么好。
不想花道上岔出个人来,身后拥着三四丫鬟,花容矜贵,身姿妙雅,同样的年轻,却有着远不一样的高贵。那娴静地眼朝云禾扫过,云禾忙敛放肆,本分福身。
蒋长薇半颔首回礼,唇角的弧度精准地昭示了大家风范与尊贵,只对沈从之温柔笑起,“真是不巧了,想着来看看爷的,原来爷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