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县令倒好笑起来,“既是教坊司乐籍女子,那以伎艺侍客、酒色应酬本就是行内的事,你们平日里惯会以色容讹诈勒索各方商客,往前就有不少外地商贾告到衙门里来,今日倒扮起纯良来了。”
说话间,签筒里抽出根红签拈在手上,“袁四娘,你平日买女为倡,教女讹诈,念你女流之辈,如今只打你十个板子,也不为过。”掷下红签后,又拔了黑签,“三女仗色欺人,却念尔等尚且年轻,不懂王法,只将一人打五个板子。”
衙役得令,欲上前押人,不想外头堂而皇之地进来三五人,“顾大人,且慢,听我说一句话再打不迟。”
待人走到堂中,阳光褪去,适才看清面目,原来是织造局里的几名火者。领头的是张达源,与这顾县令在布政使司衙门集议时见过几面,未敢轻怠,迎出案去,“原来是内长官,敢问几位长官有何吩咐,卑职遵请长官训诫。”
张达源附耳过去不知嘀咕了什么,只见这县令骨头发颤,旋回案上一拍惊堂木,“此事原属商客纠纷,暂且条理不清,原告被告且先各行回家,待本官查证后,再传各人以作公断。”
谁知张达源不依,背着两个手往地上一瞧,“顾大人,令签都发下来了,怎好收回成命?我看,既然条理不清,那就是妄告不实。况且没有衙门的令,这几位老爷就将人私自绑了,实属仗势欺人、动用私刑,那发下来的签子,还该让这几位老爷受了才是。”
言讫,令火者给众女松了绑,非亲眼盯着衙役将几个老匹夫压在堂上打了一顿,方才引着几女出去。衙门外停了两辆马车,张达源将芷秋单搀上一辆饬與。才打了帘子,就见陆瞻坐在里头,微蹙着眉,半饧着眼,似在假寐。
▍作者有话说:
婉情:我已谢幕,祝大家余生尽欢。
第53章 东筵西散(五) []
莲叶初裁, 莺燕争春,好个翠空成碧。陆瞻的脸色却是阴沉沉的,唬得芷秋好一阵不敢同他说话。
忽然一个颠簸, 芷秋身子一歪, 倒在他怀里就不起来, 抬眼瞧他下巴刀砍斧劈的轮廓,“你生气了?为什么呀?”
马车踅入烟雨巷, 一道道院墙滑过绮窗,陆瞻僵持了半晌, 也难捱,“我不在跟前儿, 你出这个头做什么,要是遇到十分不讲理的强盗土匪,你还有命去叫我?你平时几多沉稳,什么人都能周旋过去,怎么今天偏如此沉不住气?”
细瞧他,黑法氅里头分明是一件暗蓝寝衣, 料想他原是在家午觉, 却被自己惊到了这里。芷秋心内甜丝丝的得意,伏在他宽阔的胸膛, 像陷在一个迷魂阵里。
眼也弯了,唇也翘了,露出十二分的自在,“我告诉你, 我平日里也不敢这样, 顶多是吃几杯酒、甜言蜜语地哄着那些人。可今天我想着后日就要嫁给你了, 立马就是你的夫人了, 我凭什么受那窝囊气?”
“不受窝囊气,就用碎瓷片子威胁人?要是遇见不要命的,真伤了你怎么办?”
“我也不敢怎么样,我就是壮壮声势。”芷秋端起身来,一汪桃花水眼眨巴眨巴的,纯真而妩媚,“实话告诉你吧,我原是想告诉他们‘我是陆督公的未婚妻!’,想着震慑他们一番,吓得他们面如土色跪地求饶,我也趁势风光风光。谁知那几个老匹夫半句话也不肯听,急急的就将我们绑了。”
陆瞻看她良久,倏而明朗的乐了,笑一阵,搂回她来,“我要在跟前,你怎么‘仗势欺人’都行,可我不在身前,总有个鞭长莫及的时候,万事要以你自己为重,往后有什么事儿,等我到了再说好吗?”
陪笑一阵后,芷秋的笑容消逝,露出无限悲愁,“你也是晓得我的为人的,要换平日,我也不会这样。可今日见云禾被打成那样,我好生气,一时忍不住十分计较起来。我自幼没有亲人,同她两个一处长这样大,把她当亲妹妹看待,她也拿我当亲姐姐看待,哪有姐姐白瞧着妹妹挨打的?”
陆瞻撩开帘子,眼瞧着快到了,手臂收紧了拥住她,“要是心里气得痒痒,明日我就将那几人提来杀了。”讲得轻描淡写。
“别别别,”可芷秋何曾打杀过人,唬得一跳,忙让,“不至于杀人,方才堂上不是将他们打了一顿吗?我们挨点子打骂,也是常有的事情,过几日就好了,妈还要做生意呢,你真将他们怎么着了,往后谁还敢往我们堂子里去?”
到了地方,陆瞻吻在她唇上,两个手在她臂膀上揉捏着,“我不进去了,家里还有客,明日派人来接应你的东西,你装点好。”
芷秋难分难舍地附耳与他,“明日他们接应东西过去,你千万要留心,有个描玉兰花的红匣子,你亲自收好,别叫人打开,听见了?”
他点点头,瞧着她撩开车帘,只见杨柳摇风,银杏扑墙,春色无边里,一片绚烂的织锦年华。
芭蕉掩路,杨柳啼映,想着玉人娇面,陆瞻径直回了池畔一卷棚。只见好几片竹箔半卷半垂,里头设折屏、宝榻、书案、一墙多宝阁,几根梳背椅配着小案几。
日晷西仄,陆瞻落到榻上,黎阿则便赶忙上来奉茶。下首正坐着一老道,花白的半尺须,普蓝飞鹤大氅,里头牙白的一件道袍,手执浮尘,拱手行礼,“小道龚请贵安,一连好些日子不见,师兄仙体安否?”
因着陆瞻算是半门内的人,道家均恭称其为“师兄”。陆瞻听后淡笑,呷一口茶摆摆袖,“仙师不必多礼,请坐。敢问仙师,我正月里讨的仙丹,可有着落了没有?”
那老道忙笑,挥袖招来帘外道童,取来一个四四方方的锦盒奉上,“实在是天道机缘,师兄缘法无边,自上回说下后,老道查阅仙籍,果然寻着仙方,与弟子们苦练半月,总算得了这么几粒先紧着送来,愿师兄服下后,仙体圆满,功德齐天。”
黎阿则接来,打开匣子,里头盛着一小罐,拔了塞儿一瞧,是几粒黄澄澄的药丸子。陆瞻旋即咽下一颗,以水服后挑挑下巴,叫黎阿则放了赏,“多谢方丈劳心,若果然有效用,少不得我做几场法事告谢诸位圣君。阿则,替我送一送方丈。”
自送那老道离园后,黎阿则仍旧折返回来,只见园中满扎着红绸巾,各处张灯结彩,大大小小的门房上头都贴着大红双囍窗花。黎阿则正打一月洞门过,不想张达源哪里撞上来,“你往哪里去?”
“我才送了仙师出去,你往哪里?”
张达源咧牙一笑,挨近几分,“我到衙门里去接一批丝。嗳,我说,那仙丹真有效用?吃了咱们的宝贝真能枯木逢春再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