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对岸戏子们又唱起来,芷秋挨在云禾身边,下巴朝蒋长薇稍怼一怼,“瞧那位,比我还更场面些,我是自叹不如了。云禾,你往后可千万离那沈大人远着些,这位奶奶可不是善茬,正是千年的道行一身的手段。”
云禾稍回眸一眼,有些不屑,“姐还怕她?”
“真是个傻丫头,咱们的手段是对付男人的,这位的手段,可是专对付女人的。”
那谢昭柔听后,蹙着两道眉凑来,“怪道了,我还没到苏州时就听见京里的亲戚讲,沈大人家中还有六房小老婆,都是名门庶女,被她治得服服帖帖的,家中长辈直夸她能理家。”
雏鸾听见一耳朵,也凑了来,“什么小老婆呀?也说给我听听嘛。”
众女嗔她一眼,“老实些吃,别瞎打打听!”
三五屏障,四两黄花,装点女儿香。而男人们则在偌大一间卷棚内戏酒同欢。帘箔半卷半垂,阳光由竹间的缝隙里如金箭齐发入内。
陆瞻笑脸冷眼望这些大大小小的官员像腐虫一样爬行在人间。若人来敬酒,他依然含笑寒暄,“荆室生辰,简亵一二,大人请随意戏酒,不必拘上下之礼。”
虚伪酬酢间,见一小火者进来,附耳与他说了后宅席上乌奶奶那一桩事。陆瞻听后便好似看见了芷秋咄咄逼人的可爱模样,真心实意地莞尔,低声吩咐,“去嘱咐奶奶,叫她少吃酒,仔细胃疼。”
那火者便十分伶俐地笑,“这话儿怎么说的,来时奶奶也叫这么嘱咐督公呢。让奴婢叮咛督公少吃酒,若是困倦了,早早打发他们去。”
火者错身而去,露出了另一抹走出轩厅的背影,陆瞻盯着那一轮被阳光照的发烫的轮廓,逐渐凉了眼睛。而凑巧的是,另一双眼睛远近复睃间,闪着别有深意的精光。
林风萧萧,浅园重门叠嶂,半掩山水,湍头分燕,桥店飞莺,处处粉墙题春,绿瓦写意。窦初兜兜转转一阵,正欲寻个下人问问路,不想一恍惚间,见一抹倩影打前头垂花门内游过。
一霎心起欢意,顾盼一圈,不见有人,便闪身进月洞门中,“袁芷秋。”
芷秋正逮个间隙回房换衣裳,不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须臾重整笑脸转过身来,“窦大人敢是迷路了?这后头都是女眷,您可不要再往里进了,我找个人送您回前头去吧。”
一片压低的芭蕉叶罩在她头顶,满目翠色衬着她微醺的脸,几如碧波水芙蓉,掬出天地一瓯锦绣。
窦初其实不知道该同她说些什么,也没什么好说的,他与她的关系,是始于一个命令,也终于一个命令。
但在那个命令里,他在用心去践行。眼下蹒步靠近,盯着她露出裙面的绣鞋尖,总算找到一个话题,“你的脚好了?”
“好了,多谢大人关心,还请前头去吃酒。”
他反而越靠越近,偏垂了脑袋,滚了下喉头,“今儿是你的千秋,我备了礼,也没个人转呈,只好亲自送你。”说着怀里掏出一折贴,打开来,里头另贴了晏殊亲笔题词,“千辛万苦找着的,不谢谢我?”
芷秋退步福身,“谢谢窦大人费心,还请前头交给我夫君,请他转给我吧。”
言讫翻裙而去,那窦初一口气梗在喉头,倏而着了魔,展臂将她一拉,贴得近近地盯着她,“你嫁了人,忽然守起贞洁来了?与我一起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讲个三从四德?”
挣了两下挣不开,芷秋便冷眼瞪他,“窦大人,请你自重些,这可是在我家里,只要我一喊,你的乌纱帽保不保得住可就难说了呀。”
稍恍神间,芷秋已鱼一样地滑出手去,走离了两丈远。窦初只得退到垂花门外,走出几步,却见沈从之歪靠在一颗芭蕉下头,“窦大人,解手解到人家后宅里来了?有点儿意思啊。”
窦初一霎白了脸,强定着莞尔,“不识得路,沈大人不也走到这里来了?”
“你这话我信,”沈从之踱步过来,侧首远远朝弯弯曲曲的幽径尽头眺目,“可你猜冠良会不会信?我方才是见他站在这儿,我才跟着走过来瞧瞧的。”
说话间,围着窦初瞻望一番,“窦大人,你是冠良提拔上来的,眼下他也正是用你的时候,姑且不会对你怎么样。可我最知道冠良这个人,向来睚眦必报,等忙过了苏州的事儿回了京,你且看你的前程怎样,丢官事小,恐怕你的家人也难逃一劫。”
窦初眼色凝重,渐往下垂。沈从之将手搭去他肩头拍一拍,别有深意地轻笑两声,拂衣而去。
至暮晚时韩舸赶来,席已散尽,芷秋正领着雏鸾谢昭柔等在厅上吃茶。他也不忙着接人,独随陆瞻到了东厢书房,脸色备显阴沉。
见他闷坐着不吃茶,陆瞻便在书案后头笑一笑,“韩主簿,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少顷,韩舸起身行礼,走近书案两步,“那卑职只能直言不讳了。”
晃眼,就看见城外运不完的尸首,死不尽的百姓,以致满脸的怒气,不顾尊卑,“卑职听府台大人说,督公不顾苏州百姓死活,将粮食借给了浙江。卑职不明,战事可以稍缓一缓,”
他指向窗外,衣袖激昂摆荡,“可苏州城外尚有那么多百姓生死攸关,五万石、十万石粮食对他们来说,就是能多活段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