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茶的空隙,芷秋暗窥蒋长薇一眼,尽管她极力遮掩,芷秋仍从她极为精刻的笑容里窥到一丝不寻常的意味来。
三人周旋半晌,听见外头打发丫鬟进来唤,蒋长薇便要辞去,芷秋云禾将其送到垂花门外,正见陆瞻与沈从之款步行来。
垂花门上垂着飘香藤,倏起一阵香风,鹅毛似的花瓣洋洒下来。沈从之眼望云禾,定神片刻,心道她是下了凡的女天仙,闪了他的神魂。大约是鬼迷了心窍,他朝人伸出一只手去,“走吧。”
蒋长薇瞧他手掌略有偏差,暗瞥身侧云禾一眼,递出手去,“就不叨扰奶奶姑娘了,我们告辞,改日摆席请二位到家里与我做个伴儿。”
眼瞧二人远去,那沈从之还一步三瞥头过来。云禾直翻白眼,带着骊珠先辞回房去,芷秋则挽着陆瞻的胳膊后头行着。
且行且进中,满目败红。陆瞻靴下踏破十二锦色,温柔侧目,“横竖节下那日堂子里生意也不好,不如请你妈妈姊妹们来家里一道团圆,请一班戏子吹吹打打,热闹热闹?”
芷秋蹿上来一眼,欣喜地笑,“你怎么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
“连你想什么我都不知道,我还怎么揣度圣心?”
“还真是呢,我就这么想的。”
这厢行至院内,就到草亭里去乘阴,桃良招呼人摆了果品上来。陆瞻倚在榻上,芷秋就欹去他怀里,十二分的惬意,“我想着,难得中秋,咱们在千羽阁开席,请了妈妈与几个姊妹,也将张达源他们叫来。他们成日跟着你忙前忙后的,又都是孤身一人在这里,别叫他们想家才好。”
陆瞻安逸一笑,“随你高兴。”
“那我叫厨房里多备些饭酒,还要叫京里来的厨子做些京城的菜色。”
“行。”说话间,他的手爬在她的后背,隔着衣裳解了她肚兜的结。
芷秋倏觉里头滑落了个什么,空唠唠的不习惯,忙抱臂捂住胸口,“你讨不讨厌?人家穿得好好的衣裳!”
却见竹林里有个人影渐近,陆瞻忙捡了她的扇叫她挡在胸口,端正起来。片刻黎阿则已至跟前来行礼,“干爹,崔元锋带着几个兄弟到了,刚下的马,现正在外头厅上候着呢。”
“先叫人摆饭让他们吃,我马上就出去。”
等人去,芷秋匆忙系好了肚兜带子,满心好奇,“这崔元峰是谁呀?怎么从前没听说过?”
陆瞻起身,拉着芷秋一行进屋,一行解说:“崔元峰是北镇抚司的千户官,刚从京里来。”
进了屋就解衣裳,芷秋眼尖地取来一件玄色圆领袍,他却不穿,另使人取来一件暗蓝的蟒袍。芷秋见他这般郑重,好奇心高涨,“就是你说的那个专领皇差治贪官的北镇抚司?我也想去,你带我去瞧瞧这些人是不是像你说的那样身手了得?”
陆瞻暗笑,挑起眉梢,“我是他们的上峰,瞧我还不够?”
“那可不一样,你又不跟他们似的有功夫在身上。”言着,她将眉心暗挤,“嗳,可是了,他们来苏州做什么?总不是千里迢迢来给你拜节的吧?是不是要抓人了?”
“是与不是,去听了上谕就知道了。”
芷秋替他系好繁杂的衣带,两臂环着他的腰,“我长这么大,还是头回离皇帝老爷这么近,他竟然传旨到我家里来了。他凶不凶?长得好不好看?圣母娘娘呢,生得美不美?他们俩看着般不般配?”
“回来再告诉你,你先睡个午觉。”
陆瞻笑嘱一番,蟒袍加身而去。到了前头正厅,即见二十名身穿玄袍的青年,皆生得高大威猛虎背熊腰。领头的崔元峰迎上来,挥手领着众人一同落地行礼,“拜见督公!”
“起来吧。”陆瞻转到上头,并不落座,“可带了圣谕来?”
“属下带了。”言讫掏出一张未上轴的绢,只待陆瞻撩衣跪下后,便朗声宣读:“自苏州府吴县县令韩舸上疏呈奏苏州各县灾情后,朕夙夜难安。子民饥疫待毙,父君岂能安眠,特着苏州织造提督太监、镇抚司监理太监陆瞻彻查苏州灾粮灾银贪墨一案,捉拿姜恩、祝斗真等奸佞罪臣就地审讯!”
这厢读完,忙将陆瞻搀起,“督公,咱们出来时,皇上叮嘱过,务必就在苏州拿到姜恩几人的口供。京中龚兴已经在想着弃车保帅了,倘若出了差错,这一回可就又是白忙活了。”
“有你们在,哪能白忙活?”陆瞻落座,压一压手掌,崔元峰适才落座。
上了茶,陆瞻同黎阿则吩咐,“在织造局收拾出几间屋子给元峰他们住下。”
那崔元峰忙搁了茶起身行礼,“谢过督公,不知咱们什么时候动手抓捕姜恩等人?”
厅外铺满阳光,蝉鸣仍旧未断,与陆瞻阴沉的眼色仿佛是两个季节,“眼下即是中秋,不急,你们到苏州的事儿,先不要让任何知道,暗中派人盯着他们的府邸,若跑了只猫,也得给我追回来,密切监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等过了中秋,十八子时拿人,届时将府台大狱收拾出来,就在那里审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