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巧了,我也要往他家去。”
“你去做什么?”
芷秋眉眼一提,似无奈,又有些俏皮,“回礼啊,还能做什么?我告诉你,他那位夫人真是比我还八面玲珑些。回回赶上节下,她都比我早送礼来,叫人捉不住个错处。”
“那是自然了,”陆瞻拨弄着她耳朵下坠的一颗珍珠,手肘撑在炕几上睇她,“她是户部侍郎蒋敏中的女儿,书香门第钟鼎之家,打小就学着应付客人,在京里是出了名儿的千金闺秀,读诗书,明道理,沈从之家里那班侍妾都给她管束得服服帖帖的。”
听他好一堆赞美之词,芷秋心内倒了醋罐,扶也扶不起来,闷着不说话。陆瞻不见她应答,将脸益发歪过来,“怎么了?你不喜欢她?”
芷秋低低咕哝,“那你喜欢她?”
他好容易才听见,倏而笑了,靠到榻背上去,“我没同你讲过?小时候我父亲原是要定她给我为妻的……”
“什么什么?!”芷秋急急扭过头来,桃眼圆睁,流淌着惊骇又酸涩的河。
“你听我讲完。那还是我当年到苏州之前的事情,父亲本是想定她的,但是蒋敏中见父亲因与龚兴之争,在朝中势力每况愈下,便推拒了这门亲事,所以没结成,他家转头又结了沈家。”
“那你喜欢她吗?”芷秋期待着他的回答,又有些怕他的回答。
陆瞻刻意逗她,等到她眼中的星辰快要陨落,他方笑道:“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她与沈从之成亲前,我们连面也没见过。”他端正起来吻在她一片腮上,“不喜欢她,也没喜欢过别人,只喜欢你。”
“那……”芷秋头一遭计较起来,心怪自己恃宠而骄,嘴上却不肯饶,“你从前就没有过别的女人?”
“自然有过。”
“那你就没喜欢过她们?”
陆瞻追忆片刻,已经想不起她们的名字了,“是十六岁时安插在我房里的两个通房,也谈不上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后来我被施了刑,她们就各自拿了银子,散了。”
说着,惋惜的语气里带着淡淡哀愁,“要是当年我将你带回京,大约,就是咱们两个,没有别人。”
他们都走了很远的路才走到重逢,芷秋没有遗憾,只有庆幸,“那你往后,只有我好不好?”
“好。”
唇舌交缠后,陆瞻扫眼看见案上摆的两匹缎子,因问:“是给沈家备的礼?”
芷秋跟着回望一眼,噗嗤笑出声,“是戚家奶奶送的,本来还有许多,为了她家老爷高升的事情,我没敢要,将她推给了蒋大奶奶,以后也别来缠我,去缠她吧。反正人家是名门闺秀,说话办事自然比我体面些。”
见她还有些拈酸,陆瞻便勾起她的下巴复吻,尽享巾栉之欢。
正值蠢蠢欲动水乳交融,忽见云禾自屏风后头走来,穿着遍地洒金通袖袍,掩的是珍珠粉缎百迭裙,手腕上戴着两只红玛瑙细对镯,施了红粉,抹了朱唇,通身飞燕精神。
这般走来,朝陆瞻行了万福便对芷秋说起:“姐,你一会子不是要到沈家去?我陪你去吧,我在家待着也怪闷的。”
芷秋从陆瞻怀里坐起来,两片唇被亲的红红的,蔷薇花瓣一般,“这倒怪了,你还想往他家去?你不是最烦他们夫妻两个的?”
“家里闷得慌嘛,”云禾淡淡垂首,心内自有一番主意,“姐你也不是劝我出去走走?何况上回蒋大奶奶来瞧我,劝我那么些好话,我也该上门谢谢人家,不论欢不欢喜,礼数总要到的不是?”
“那蛮好,我正愁一个人周旋她心烦呢,那我们一会子坐马车去。”芷秋应下,扭头笑对陆瞻,“陆大人,那你就自己走了,我同云禾坐一辆马车,我们姊妹好说话的。”
陆瞻正要下榻穿外衣,行过她耳边,暗狠一句,“不要叫陆大人。”
芷秋缩着脖子一笑,追望着他套了一件玄色大氅出去,脸上笑意不止,等他没了影,方才回首看云禾,却见她脸上凝固着一抹将落不落的笑意,像西倾的斜阳,沉默而寂寥。
热闹的是世间,云禾仿佛被排除在外,她丝毫感受不到年节的喜庆,她的心像许多灾民,也死于一场疫病,已经走不到来年的光景里。倘或有什么支撑她往前去的,便唯有仇恨。
她坚信方文濡的死亡另有原因,为了查清这个真相,她精心装点,重敛风情,忍着泼天的恨意与芷秋坐在了蒋长薇的轩厅上,客套得比芷秋更甚,“上回还亏得奶奶劝我,我心里一直记着奶奶的恩情,今日特意跟姐姐过来谢奶奶。只是我是个无根无缔之人,眼下也是吃姐姐的住姐姐的,也没钱备份体面的礼给奶奶,就是些平常的缎子,奶奶瞧不上,拿来赏人倒还将就。”
蒋长薇坐在榻上,半身后仰着,将一个大大的肚子挺在二人眼皮下,仿佛是展示一个至上的荣耀,往那些缎子粗瞧一眼,笑容矜贵而周到,“姑娘说的哪里话儿?自我到苏州,身边也没个知心人儿,也就同你们姊妹俩能交交心,你倒还客气起来了,犯得着送什么礼?”
对榻坐的芷秋,十二分的殷勤,“奶奶这样讲,却还惦记着给我们送礼去,论客气,还是奶奶最客气,又比我们会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