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之见她难得好言好语,想她是伤心至极,便趁势而上,“是你没见过什么市面,这世上又不止他一个男人,未必就他能救你、别人都是害你?”
云禾胡乱搽一把眼泪,斜眼瞧他,“我没那么好的命,眼下连文哥哥也被我克死了,可见我是个灾星。什么男人不男人的,我才不想,大不了,我剃了头到尼姑庵当姑子去!”
“到尼姑庵当姑子,岂不是辜负了大好的青春?”沈从之调笑,见她腮边还挂着一滴泪,便抬手去抹。
在他意料之中,她慌忙避开了,警惕地瞪着他,“不要以为我同你好好说了两句话就是与你讲和,我告诉你,你这个人有多坏,我一辈子记得呢!”
话虽还硬,却比往日多了丝俏丽的风情,沈从之又怜又爱,决定适当地收回手来,以待来日,“好好好,我是坏人,我专会欺负你成了吧?你进去吧,回头我叫人找一找你的簪子,若找不着,我还是打一顶冠子给你。”
云禾撇他一眼,走出去几步,又回眸,带着泪花瞪他一眼,“才不要你的东西,你只管将我的东西找回来给我!”
一眼便将他魂魄勾倒,袖中的手紧紧攥着那根玉簪,“好,我一定尽心,你只管去。”
天晴日朗,云禾目中似有一丝红线,勾勾缠缠地拉回,遄飞而去,裙似飘飏的帆,而背过去的笑,却似一把剃刀。
画堂似五月,宝篆香微动,夜,似在醉梦乡中。沈从之倚在榻上,手上拈着那根细细的玉簪,左一圈右一圈地闲转着,唇角的笑像刚解冻的梅梢,写满春意。
旋即响起一声推门声,只见宗儿哈着腰走进来,“爷,您叫我?”
沈从之收起簪子放下腿,“你去叫人打顶女人戴的冠子,这两日就要给我打出来。”
“这么急?”
“你懂什么?”沈从之笑睇他一眼,嗓音透着愉悦,“如今要见她,多有不便,得寻个由头才能见着。”
那宗儿眉心聚疑,挨近了一步,“爷说的这个‘她’是谁呀?”见沈从之的眼色微沉,他登时反应过来,“噢,爷说的云禾姑娘。小的知道了,小的这就叫人去办!”
宗儿前脚出去,沈从之立时复掏出簪子细看。不想好梦总有人扰,须臾又见蒋长薇进来,行步有些迟缓,身后跟着铃兰。
那铃兰手上端着碗汤药,蒋长薇先接来搁在炕几,再捉裙坐下,“夫君今日又吃了不少酒?我叫厨房煮了醒酒汤,夫君吃一碗下去,明儿起来也不至于头疼。”
炕几上点着金莲灯,炷如星火。沈从之依言将那碗汤药饮尽,搁下碗来想说些什么,又没什么可说。蒋长薇窥他一窥,见他无话,便捉裙起身,“夜里凉,夫君睡觉时千万叫人在卧房里点着炭盆。”
“好,你早些歇息。”沈从之随口敷衍着,只等人告辞出去后,又摸出簪子来看,烛光在上头温润滑过,好似一汪太阳下的水波,盈盈脉脉。
月儿皎洁,霜渡寒夜。陆瞻一行散席归家,云禾一路将今日之事绝口不提,归家便自往房中去。岔路上芷秋回眸好几眼,看那两个灯笼渐飘渐远,心内有些疑惑。
“小心看路。”
这厢回头,见陆瞻由黎阿则手里接了灯笼照在她脚下,拉着她的手。她顺势吊着他一条胳膊,挤挨着他的臂膀,“云禾这两日有些怪怪的,按说这样大的事情,她好得也太快了些。平日里她最烦往沈家去,今日倒自发着要跟去,在席上与那个蒋大奶奶有说有笑的,比我还殷勤些。”
陆瞻拉开斗篷将她裹在身侧,入了院门,“或许她是想开了呢?不妨事,你要还担心她,叫丫鬟盯着些,别的事情,你也帮不上什么忙。”
进了屋子,芷秋自往卧房里换衣裳,陆瞻则带着黎阿则往东厢书房里去,“有什么事儿?”
“干爹,”阿则刻意压低声息,“护送韩大人的缇骑回来说,韩大人染了疫病,病倒在驿馆里,请了大夫吃了几副药,不见好。”
陆瞻将手搭在案沿,淡淡蹙额,“在苏州请个经验老到的大夫连日赶过去,先将他的病治好要紧。”
“儿子也是这个意思,下晌已经让一位姓尤的大夫随缇骑赶了过去。”
案上黄灯照着陆瞻一半的脸,另一半陷在晦暗中,“韩大人在苏州时就时常与得了疫病的病人接触,平日里一向很小心,每日吃着防疫病的药,怎么会忽然染上这个病?你叫那两个缇骑查查,少不得是有人暗中动了什么手脚,若是龚兴的人,务必将他咬死。”
阿则领会,应笑而去。回房时,见芷秋已卧在床上,被子掩在胸口处,里头是一件檀色掩襟寝衣,隐隐约约透出藕粉的肚兜,正卷着本诗词在看。
陆瞻洗漱完上床,心内犹豫一阵,到底什么也没提,只将他往怀里带一带。芷秋放下书翻在他胸膛里,指端沿着他的鼻梁轻柔地往下滑,“这么晚是有什么事情吗?”
灯影迷离,淡淡倦意,他抓住她的手侧目,轻而缓地笑,“没什么事儿,就是些衙门里的公务。隔壁韩家的礼你是不是还没送?”
她蓦然将两眼大睁,“哎呀!你不提我都忘了,尽忙活那些不沾边的人,竟忘了大娘和雏鸾。”
“明日去一样的,将我昨日拿回来那些缎子送一些与他们。”
“这倒是正经,好叫雏鸾春天裁衣裳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