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玉步款裙走近,直拿眼白他,“明日就过年了,你不说在家预备着,兴冲冲跑到我家里来做什么?”
“什么你家里?”沈从之迎上来要牵她,手伸出去一寸,不知怎的,又克己地收回来,引着她往榻上坐,“往后这就不是你家里了,我同奶奶说过了,叫她收拾出一处院子,就这两日的事儿,回头过了年,初五那日我来接你,你道好不好?”
云禾心内分明波澜不惊,片刻却香腮垂泪,“初五?岂不是潦潦草草地办事情?可见我在你心里向来就是这样不庄重的,连结亲也是马马虎虎地哄着我,这样几天光景,能办成什么样风光体面的事情?”
纵然是晚来的胭脂粉阵,倒来得恰是时辰。若换从前,沈从之也瞧她不上她这一身手段,可见好女怕缠郎,好男也磨不过冷女去。
耽搁磨缠这两年,一点温言软语倒把他的梦魂网困,“你小瞧我了不是?你只管放心,家里下人多,甭说五六日,就是你应下眼前,我也能办得妥妥帖帖的。别生气,我不是敷衍你,是我心急,生怕拖一日生出什么变故来,你体谅体谅我好不?”
欢场上的手段就讲个进退得宜,云禾泪线渐收,心不甘情不愿地点点头,“罢,我在这里多住一日也有一日的不爽快,到底不是自己的家,早走早安心。”
沈从之叫她的眼泪泡软了心肠,袖里摸出条绢子挪坐到她身边去,笨拙地替她搵泪,自己好笑起来,“怪道了,我在家时是最烦她们哭的,见你哭却像丢了魂儿一般。快别哭了,往后咱们就有家了啊,也不必看谁的脸色,你想怎么着就怎么着。”
云禾凶巴巴剔他一眼,“叫你说得就跟我姐姐亏待了我似的,她可从不曾亏待过我,只是我自己心头过不去。”
“我可没说她亏待了你,我也是为你心上过不去。成啦,你同她讲一声儿,将你的东西打点好,初三我遣人来先接过去。”说着话,他便越凑越近,偷了一个香。
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分明不是个忍耐的性子,与她这两年,倒像是磨出了他的耐性,连与之亲近,都是万般克制哑忍,唯恐狂妄放肆会惊飞梦蝶,跌碎灯影。
春去未归,红粉无情,一年首尾的交印,亦有两颗心心相映。宿命的交缠中,光阴走到这里,见证了无数重逢与分离。
半夜开始下雪,掩得个琉璃世界,到晨起,开门枝鸟散,玉絮坠纷纷。芷秋穿着件雪白的狐皮斗篷,云禾穿着赤狐斗篷,两个人带着班丫头火者到园中点炮仗玩儿。
只见各处亭台水榭着素,飞檐螭吻玉掩,雪花连连翩翩,似落英双舞,北雁孤飞。二人执着火折子走在前头,待小火者摆放好爆竹,两个手拉手跑去点了,又相互捂住耳朵往回跑。
震耳发聩的声音与莺笑燕语绞在一处,再伴着隔壁韩家的锣鼓丝竹,芷秋将云禾暗窥一眼,窥见她笑颜里有一丝青空也照不明的阵痛。
她便将火折子递予桃良,拉着云禾前头走了两步,“你真的想清楚了?初五跟着沈大人去,绝不后悔?”
云禾伸手接了一片雪花,将它握紧,笑容随意而散漫,“有什么值得去想的?姐,你瞧我是那等做事情会后悔的人吗?”
“不是。”芷秋笑笑,侧眼睐她,“可是云禾,咱们做了小半辈子生意,每天都在同不喜欢的人说着喜欢,日日对着那些人眉迎波送,奉承讨好,这样的日子你还没过够吗?我晓得你心里没沈大人,倘或是为了下半生的安稳日子,我先前也说了,你就是一辈子不嫁人,姐也照管你一辈子。”
“姐,我长大了。”云禾笑一笑,带着难以捕捉的落寞,“我有我的事情要去做,不能赖你一辈子。”
芷秋亦笑一笑,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资格再去多劝她,因为她比云禾幸运许多,在命运的轨迹上,她们已经分了道。
雪地复复行行的脚印亦分了道,桃良将芷秋二人的背影瞧一眼,附耳到骊珠耳边说了什么,将火折子塞给她,便毅然决然地奔向黎阿则的身边,飞扬的鹅黄罗裙似一片秋叶,带着少女的天真与赤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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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 司马光《雪霁登普贤阁》
▍作者有话说:
陆大人和陈妃娘娘的恩怨情仇二三事,一笔带过,哈哈哈哈~
第82章 吹破残烟(四) []
天公抛洒琼玉, 掩住那些丛脞的脚印,还人世本洁白。耳边到处是各门另户的炮仗戏酒声,浅园倒没有养小戏, 这节骨眼儿也请不到戏班子, 因此在东柳巷这片喜庆的红海中, 尤显冷清。
一个园子散着三两嬉笑的人群,看那太湖石上起碎烟, 原来是张达源哪里摸来三炷香点燃,鞠躬谨拜, 不知在拜谁。
烟如一段若有还无的情,飘来桃良眼中, 她站在一颗红杉树下将黎阿则的背影窥一窥,只见他弯腰点了个爆竹,又走回来,“你听,这个声儿比先前那些都好听。”
桃良只觉他有些细柔的嗓音是天籁,朝前走两步, 捧起他的手吹吹气, “真凉呀,阿则哥, 你多穿点呀。”
他略显不自在地将手抽回,笑一笑,“习惯了,京城比这里冷得多, 穿多少都冷。”
习惯了寒冷, 倒对温暖有些不自在。桃良大约不懂, 掣一掣身上的斗篷, 小心斟酌,“你近日还去找芍容姑娘吗?”
雪止云散,露出一轮金乌,照着黎阿则年轻而沧桑的面庞,“近日忙,好多时没去了,怎么了,你要给她带什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