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余里外,位于武定大街右侧的楚家旧宅前,一个壮硕鬼祟的身影提着盏防风的油纸灯笼,本是想偷偷越过瞌睡的家丁,却被那人警醒地撞见了。
守侧门的家丁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风雪这么大,您这是又找董爷喝酒去呢?”
金六故作从容地挑了他句:"小兔崽子,一更天还没到,就盹上了,要不咱一道喝去。"
那家丁自是不敢擅离,甩手翻了个白眼:“还是你们监房的命好啊。”
楚府北苑花厅里,阔别多年的兄弟两,再次坐到了一处。
上首的两把太师椅都空着,本来是家主楚山明接见宾客时的主位。可如今已是正三品大员的五公子楚山浔,今夜面色不善地一进花厅,便随意地朝下首坐了。只是个七品恩荫的楚山明自然只好陪坐在他身侧。
“浔哥儿如今真是光耀门楣了,嫂子正同你大哥商量着,叫诸位叔公族人开祠堂为你正名呢。”大奶奶常氏见两边都不说话,门首还立着几个甲胄威严的军士,不由得便先开了口试探。
“大嫂想的周全。”常氏生父是个告老的知府,在晋中也是书香门第。她到底与藕生苑的案子毫无牵连,楚山浔对她便还算敬重。
见他皮笑肉不笑得只是回了这么一句,又端着个茶盏细细把玩。常氏望着他脸上那道鞭伤,心里发怵,又讪笑着解释道:“那时节你大哥可是派人去找过你的,只是全平城的官宦人家,对你那事……”意识到可能要触怒他,常氏眉尖一蹙,作出一副苦相来,“家里票号最重名声信誉,把你从族谱里除名之事也不是你大哥能决定的。”
听了这话,楚山浔心底冷笑一声,见庶长兄始终沉着脸端坐在旁。他放下茶盏朝常氏点点头:“嫂嫂说的这些,我都省的……”
常氏大喜,又热络地客套道:“这两日就给老太太娘家、还有你母族在京中的旁支递了消息,等你大捷而归,他们都会派人去府上拜会的。”
官场上的门道党争,绝不是靠着一腔孤勇就能避免的。楚府如今分了家,大房这里虽然只是七品恩荫的虚职。可富商巨富的家主,在官场里的盘根错节的关系也是绝不容小觑的。
一个才入仕立功的新贵,凭你在圣人面前再得宠,下头那些根基也是必须要笼络的。楚山浔上任虽短,历练却多,在京中早把这一层看得透彻。是以当年的案子固然惨烈,可他也明白,大房只是旁坐看戏,不必非要断了楚府这层关系。
此番来,他的目的十分明确,就为了两件事。一是方才常氏说的再入族谱,连络平城的故旧,还有封家和陈家在京中的旁支。二则是要揪出祸首,以慰祖母在天之灵。
“母亲殉节之事我也听说了,等这次回京,我会与陛下上表,奏请追封。”就在楚府变故之后,云氏思念丈夫成疾,在第二年的夏夜,悬梁殉节了。
“五弟。”提起生母,楚山明坐不住了,十余年商海浮沉,他如何不清楚眼前人心底的恨意。直截了当地问:“该是叫楚大人了,此番夜访,到底所谓何事,不如直说了吧,看大哥能否办到。”
“大哥清者自清,何必如此紧张。”见捅破了窗户纸,楚山浔起身一笑,背着手在厅中光可鉴人的水青石上踱了两步,回头丢下了份名录,“提刑司秉公办案,非要当年的人证物证。相信以大哥的手段,做这个应该没有难处吧?”
“都三年了,他们也都出府别住了。”楚山明已近而立,升通票号近来又要开设分号,他面带难色愁眉远目地看向厅前的灯笼,周旋道:“若要开祠堂,逼武氏自尽,倒也不难。”
“通州知府卢大人,关外的绢引。倒是前月我还与卢公子品茗闲谈过……”楚山浔蜻蜓点水两句话,人已经负手走到门边,正立在那剔透彩灯前。
“给我两个月。”楚山明眼底一沉,已经做好了抉择,“你安心回京,此地一切我自会与提刑司周旋,两月后,定将祸首从犯悉数压解入京,一个不饶!”
话语刚落,楚山浔已经跨出了花厅,立在檐下朝里谦和一笑:“好!如此大哥费心了。还有,劳烦嫂嫂着人收拾了漠远斋,小弟念旧,回京前想来小住两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