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早些时候的镇北侯府,中堂肃穆,光从窗棂里照进来,有尘埃在半空中漂浮。
徐林上前禀告:“主上,近日里开封府内疑似有些手脚不干净的官员,已经安排了探事卒兄弟打入其中。”
濮九鸾点点头。他手里掌管着皇城司,每日里要过问大大小小许多事体。
皇城司,官家手上一柄尖刀。脱离三省六部,直接听命于官家。
而濮九鸾,便是这尖刀的刀鞘,他将皇城司分成两队,一队称作亲从官,统管着大内的守卫,一队则管着上下文武百官的动态,称作亲事官,亦被称为察子。
察子们下面又有数不清的探事卒,上到亲王家中布防,下到哪个小吏喝了花酒都了如指掌,可以说都尽在掌握。
这是他最得官家信重的原因。
也因此他被满朝文武所不喜,许多人背地里骂他是鹰犬、走狗,却无法控制内心深处对他的恐惧。濮九鸾压根儿不在乎他们说了什么,他自走上这条道的第一天就已决然将闲言碎语都置之了脑后。
听到徐林的禀告,濮九鸾神色微敛:“晓得,勿要打草惊蛇。”
徐林汇报完毕,迟迟疑疑不走,似乎还有话要说,濮九鸾不满地瞧他一眼,徐林才犹豫道:“二房的大少爷在探查黄家,前户部尚书黄家。”
“怎得?”喜怒不形于色的镇北侯忽得站了起来。
“您看是否要暗地里警告二房大少爷?”徐林在旁请示。
“不,当年若不是二嫂我只怕连小命都没了,自然要护着她儿子。”濮九鸾摇摇头,缓缓坐下,“宝轩性子不坏,只是调皮了些,将黄家所有线索斩断叫他一无所获便是。”
“对了,备些碎银子,我出去一趟。”
上次没带银子,幸好碰上侄儿宝轩。
“九……九郎?”慈姑磕磕绊绊叫出这人的自称。
上次他忽然来逼问自己,好在很快被个咋咋呼呼称他为叔父的人带走,这一阵的忙乱倒叫慈姑将此事抛之脑后。
她犹豫了半瞬,立即决定先发夺人。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在叫出九郎之后,那人的神色稍霁了些。
慈姑便笑道:“您上次与我那指环可还带着?我瞧着倒像我娘的遗物。”
“你娘?”濮九鸾抬起头。
慈姑早就想好了理由:“指环是我娘临终前留给我的,只不过我前些日子窘迫些便典当到当铺。”
一碗面卖一两银子的窘迫?濮九鸾拂拂袖口,按住了心里的浮躁。
慈姑心里七上八下。此人能查到指环,想必定然有察觉,说不定已然查到了康家。是以她须得真真假假透出些风声去:“我娘从前在大户人家做活,得了许多赏赐,后来过日子七七八八也散得差不离,只留了个琉璃指环,乡下当铺认不出不敢收,便给了我,我便随身带着想当个念想。”
娘亲的遗物。
濮九鸾抬头看看头顶,今夜月色撩人,一排排鱼鳞状的云朵在夜空里浮沉,衬着月色越发清朗,叫人无端也生几份宽容出来。他低头指指炉灶后面:“那是何物?”
“嗳?”慈姑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转移了话题,倒是一愣,而后才笑着道,“是小石磨,比寻常石磨小些。我给您打一碗芝麻杏仁露吧。”小娘子笑意盎然如夏夜暖风,叫人无法拒绝。
“好。”
慈姑细细挑拣一番泡过水的甜杏仁与扁桃仁,寻了个个大饱满的添到石磨眼里,一手添水,一手推磨,于是小石磨便咯吱咯吱转了起来。
汴京城里的月光倾斜而下,将她身形笼罩,平添几分温柔,光洁的麻石磨上头流水潺潺,混合着杏仁粉末慢慢溜下来,散发出好闻的杏仁气息,一圈又一圈,叫人心里也安定下来。
“上次那人家没去寻您麻烦吧?”慈姑转着小石磨,忽得想起此事。
可真是个爱操心的,还惦记着那许久的事情。濮九鸾闷声答:“无事。”
那几个人早被疾风带着人赔付过了缎子,又被警告再三不许再骚扰慈姑,应当不会再有什么麻烦。
慈姑闲闲又问:“上次您为何拿出那指环问我,倒吓了我一大跳哩。”她声音轻快,看似闲聊,心里却直嘀咕,此人到底是为甚抓着自己不放?
杏仁糊已成,慈姑用清水冲洗磨盘,又放入黑芝麻,一粒粒芝麻粒蹦蹦哒哒跳进了磨眼,而后石磨缓缓转动起来。
濮九鸾摸摸鼻子:“那家当铺本在我名下,机缘巧合呈到了我这里,我看你一介平民,不像能有这等物件的,便生了疑惑怕沾染上什么官司,是以问你一问。”
按照他素来的习惯,此时会反杀一口,忽得逼问她到底是不是黄家大娘子,可却不知为何,将那做派生生压了下去。
并不逼问慈姑,只将指环从怀里掏出递给她:“来路正便好。既是你娘遗物,那你以后妥善收着。”
那小小指环在月光下越发幽蓝,没想到如此容易便失而复得。原来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也是,自己一介平民拿出价值连城的宝物,那开当铺的怀疑是偷还是盗也稀松平常,不然将当铺牵连进官司却怎生是好?
慈姑收下指环,却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红着脸小声道:“当初那当铺遗失了指环之后,还赔了我近二百两银子,这可如何是好……”
濮九鸾摇摇头:“给了便是给了,以后你不收我面钱便是。”二百两银子,够他吃二百天了。
慈姑吐吐舌头,笑容更真诚几份,忙将手中已经做好的杏仁芝麻露摆上桌:“这杏仁核桃露不顶饿,让我再瞧瞧给您些什么新奇菜品。”说着便去东翻西翻想瞧瞧今儿有什么新奇食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