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棂外一只黄雀百无聊赖在梅树上跳来跳去,一阵风吹过,檐下风马叮当作响。
“瞒不过官家。”濮九鸾承认,晴朗俊秀如五月晴空的面容罕见透出了一丝羞赧,“臣确实抱有私心,只不过当年左冰审理该案子多有冤屈,能得昭雪也可拉拢士林之心。”
官家骤然放下心来,身形松快了许多:“难得你有所求,自然要允了。”濮九鸾虽然得了高官厚禄,可是神情总是淡淡,似乎总觉人间毫无眷恋,有这样一位臣子官家却总悬着一颗心,如今看他有些忐忑地与自己讨要恩典,官家颇有些放心:人啊,还是要有所求才好。
他想想,一不做二不休:“黄瑾为当年的士林领袖,白白蒙受冤屈,家破人亡。不若并此案赏下恩典,为他骸骨安葬,朝廷颁赐谥号文岫,至于还活着的人嘛,便封个乡君,每年领禄米二十斛1,金鸾罗两幅。”
“官家圣明!”濮九鸾拜谢。
官家笑起来:“只不过旨意暂且等等,等再过两年后再说。大哥才走几年,总不好立刻就推翻他所做。这些案子你便慢慢平反就是。”
“官家说的是,臣谨记。”官家说的大哥指的是秦王,当初秦王倒台,不少他的派系纷纷投奔了当初羽翼未丰的官家,可以说官家能最终得这江山也少不了秦王一系的势力。如今官家站稳了脚跟,正在逐步拔除秦王的旧系,可如今刚倒了个左冰,正是要安抚秦王一系之时,自然不会大张旗鼓将这许多案子都扯出来。
濮九鸾心里清楚,只不过如今有了官家表态,今后他自然心里有数。
他又与官家聊了些朝堂之事,一一应对有条不紊,官家忽得问他:“九鸾,你我结识多久了?”
濮九鸾神色未变:“十五年了。”
“转眼就十五年了。”官家颇有感慨,“如今朕也有了白发,你也不似从前那般桀骜。”
官家第一次见濮九鸾时,他不过十几岁年纪,满脸黑灰,从营地里一骨碌钻出来,一对眼睛如鹰隼般灼人。
官家当时还是晋王,在年不拉屎的北疆守着自己的封地,一年也未必能有多少产出,他听说营地里来了国公府的少爷,他本来不屑,想着不过是个纨绔子弟罢了。何况本朝重文轻武,进了军营得功绩,只怕也不是什么高瞻远瞩的人家。
可后来听说年纪不过十几岁,便起了好奇心:权贵人家安插个儿子进军营里镀一层金古已有之,可能将十几岁的儿子送进来,不是做爹的有魄力便是做爹的太狠心。便想去瞧瞧是个什么人。
就是那对鹰隼样的眼睛引起了他的注意。
濮九鸾当时身上不见绸缎,与军营里旁人一般着青布直裰,身上缀满补丁,显然是旁人不要的衣裳,他的脸被北疆的烈阳灼烧变红,手背上爬满冻伤,若不是那对眼睛,几乎与任何一个兵丁并无任何区别。
晋王愣了神。他对那眼神太熟悉,那眼睛里充满莫名的自信和自傲,即使落于泥沼之中仍坚信自己有一天能翱翔九天,即使受尽风寒仍有风骨铮铮,即便被命运千锤百炼仍旧不会放弃,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也要逐日,拥有这样一对眼睛的人,压根儿不会久居人下。
晋王却没有动手抬举濮九鸾,他转身而去。
他还要等等。
等他自己脱颖而出。
果然被他赌对了,濮九鸾一路升得飞快:不过三年间便已经成了百夫长。晋王便知道自己可以出手了。
濮九鸾当初很平静便接受了晋王的提议,晋王问他有什么心愿,濮九鸾咬咬嘴唇:“要为我娘挣一个诰命。”
国公夫人是一品诰命不假,可濮九鸾的亲娘是国公爷第三个妻子,继室进了门要给前头的原配执妾室礼。
晋王自己便处于全天下最大的嫡庶倾轧家庭,自然能理解濮九鸾的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