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坐了很久了。”沈茴说。
老太太笑着接话:“走吧,我瞧着那边热闹。人们都在那边放孔明灯呢。咱们也过去把孔明灯放飞。”
沈茴望了一眼远处最热闹的地方。她有点担心人多的地方,有人会将她和裴徊光认出来。她目光飞快地环视周围,指着不远处的一座小山丘,说:“姥姥,我觉得在山上看孔明灯在才好看呢。要不然,我们去那边放吧?”
“也好。”
去山上,倒是与人群逆流而行。起先逆着人群走路,还有些拥挤。裴徊光将刚买的两个孔明灯递给阿瘦,然后他往前迈了一步,紧挨着沈茴,手臂在沈茴的后腰轻轻搭着,免她被人群挤着。
老太太笑眯了眼,又假装看不见。
继续往前走,彻底远离了人群。视野倒也空旷了起来。老太太年岁大了,体力不支,一路上歇了好几次。沈茴心里有点愧疚,觉得自己出了个馊主意。老太太倒是心里很开心。身上冒些汗,她心里也痛快。
走走停停,好了好些时候,才走到了那座不算高的小山丘上。到了山上,阿瘦手脚麻利地将一处可暂坐歇息的石台子擦干净。老太太有点累,沈茴也同样觉得有点累,没有立刻放飞孔明灯,都先坐下来歇一会儿。
“姥姥你看!”沈茴指着前方。
河边热闹的人群陆续放飞了孔明灯,一盏又一盏孔明灯徐徐升空。整片夜幕,被一盏盏黄色的孔明灯温柔侵占。河边还有人不断放飞手中的孔明灯,温柔还在继续。那些人群的欢笑声离得很远,随缥缈,却很真实。在这一刻,那些战乱与穷苦,伤痛与欺凌都被暂时抛开。每一盏被放飞的孔明灯都带着一个人的美好心愿。
无星无月的漆黑夜幕,被人为摆出一条许愿星河。
这一幕实在是温馨漂亮得不像话,沈茴怔怔望着满天的灯火,慢慢弯起唇,明澈的双眸中渐渐染上了几分对未来的美好憧憬。
裴徊光对这样的景象无动于衷。他面无表情地侧过脸,安静地凝视着沈茴充满憧憬的眸子。对未来有所憧憬是什么滋味,他不知晓。他只知晓沈茴此时的眼眸真好看。
老太太也同样面带微笑地望着飘满夜幕的孔明灯,苍老的眼眸中好像恢复了少女时期的生机,想起了年少时安稳甜美的日子。
老人家已是快七十的年纪了。她经历得多了,有时候莫名会被某些情景触动,扯出几分过往的旧思,勾出几分沧桑的感慨来。
她温声开口:“蔻蔻啊,你还记不记得《繁京一梦》。”
“记得呀。”沈茴笑着说,“那可是我小时候启蒙读的第一本书。在那本书里,人人安居乐业、长命百岁,路不拾遗邻里和睦,没有苛税没有战火。百花团盛,歌舞升平……”
想到如今的天下,沈茴眼中慢慢染上黯然。在困在闺房的十年里,她从书中了解外面的山河天下。可当她能够走出闺房,却发现书中都是骗人的。
沈茴轻叹一声,颇为感慨:“怪不得叫《繁京一梦》,想来是著者将心中所愿的美梦描绘出来。偏偏被人当真了。”
“不。那都是真的。姥姥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天下就是那个样子的。帝王仁心,百官和善,文人风骨……”大抵是眼前灯火满天远处人群笑声太温馨的缘故,勾扯出老太太几十年前的记忆。
沈茴疑惑地望着姥姥,眸中染着懵懂。姥姥像她这么大的时候?那可实在是太久远了。
一直沉默着的裴徊光忽然开口:“还不是灭国的下场。”
沈茴抬起眼睛望向裴徊光,努力想从他的眉眼间分辨出情绪。可面具遮了他的脸,夜色也掩了他的眼。
老太太一怔,回过神来,皱着眉说:“不提前朝了……”
那是先帝的命令,天下人不得再提前卫。提之,杀之。那一年,不知多少人在自己家中悄悄谈论,亦被兵士从家中揪出来,手起刀落人头一颗。又有多少人,在那一年借机公报私仇互相揭发,枉死之人无数。
即使已经过去二十年多了,即使先帝早已驾崩不在人世。如今就算再谈起,也不会有官兵冲进家中抓人。可,余威仍在。无人再敢提。
先帝率兵横扫天下之举,实在是人中龙凤。开国功勋,无可匹敌。可偏偏,只可开国,不可守国。其人实在太过暴戾残忍。不仅是他,他的几个儿子,不管能力如何,骨子里的残暴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