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刚才老太太的哭,还带着真心,让阿梨不忍说点什么,可面前自称她母亲的郑夫人,却是十足的做戏。
阿梨不傻,她只是不明白,自己怎么会陷入这样莫名其妙的认亲之中。
就仿佛,这些人都是用银子雇来,在她面前演戏一样。
阿梨忍不住缩回被郑夫人握着的手,轻声道,“您真的认错了……”
说罢,便顾不上理她,径直起身,越过母女二人。
出了屋子,便见到云润守在门外。
阿梨深吸一口气,将岁岁托付给阿梨,自己则来到李玄的屋外。
她微微垂了眼,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些事,同李玄拖不了干系。
她抬起手,轻轻敲了敲门,道,“是我。”
片刻,门便开了,是李玄开的门。
他伤好了些,但脸色并不算太好,依旧有些苍白,见了阿梨,他轻轻去握她的手,像是想说点什么。
阿梨很快便躲开了,下意识微微蹙了下眉,李玄看在眼里,眼里划过一丝失落,轻轻收回了手,轻声道,“进屋说吧。”
阿梨没应话,跟着进去,反手将门关上,刚要问,却听李玄道,“你见到郑家人了?”
阿梨眼睛下意识微微睁大了些,不出她的所料,李玄果然知道。
阿梨尽可能心平气和,抬起眼看着坐着的李玄,“世子,我不大明白你的意思。”
李玄只点点头,“你不来寻我,我也会同你说的。”
阿梨闻言,神情略松了些,她虽然生气李玄的算计,但好歹李玄没打算一直瞒着她。
李玄见她神色微松,便继续道,“你记不得记得,你说过,你想要一个家,我给不了。那现在,我给你一个家,你还愿意信我一次吗?”
阿梨愣在那里,她不知道,自己那一句话,李玄便记在心里了。
李玄见阿梨未回话,也不着急,只是道,“我想娶你做我的正妻,给你一个家,也给岁岁一个家。”
阿梨下意识摇头。
这不可能,侯夫人不会同意,侯爷不会同意。
她摇着头,手却被李玄轻轻握住了,只听他温声道,“这很难,但不是不行。郑家是个很合适的选择,郑家曾经走丢过一个女儿,同你年岁相当,我同郑家做了桩生意,从今往后,你便是郑家三小姐。”
李玄说着,神色缓和了几分,继续道,“至于我,查案期间,遭人偷袭,身负重伤,为郑家三小姐所救,醒来后发现,救了我的郑三小姐,便是当年同我两情相悦、后来因种种原因走散的爱人。”
“天赐良缘,不过如此。”
李玄慢声说着,语气缓和沉稳,仿佛他方才胡诌的那些话,都是切切实实发生的一般。
阿梨听得心惊,面色划过一丝骇然,她断然想不到,李玄居然是这样的打算。
先不提郑家人靠谱不靠谱,就说武安侯和侯夫人,李元娘和那府里大大小小的主子,多多少少都见过她几面。若是照李玄的安排,她改头换面,以郑家三小姐的身份,再入侯府,又能骗得过谁?
谁都骗不过!
再说郑家,她方才虽只是短短同她们接触了一瞬,但能答应这样生意的人家,能是什么靠谱的人家?
阿梨越想,越觉得李玄这事做得委实离谱。
只觉得他是昏了头了。
阿梨想着,脑中忽的想到李玄方才那句“查案期间,遭人偷袭,身负重伤”,又忆起初见云润时,云润说李玄查案凶险,派了谷峰守着她们母女,她脑中飞快闪过一个念头。
李玄是故意的。
他那样做事滴水不漏的人,既知道凶险,又怎的会不提前做好布置。
那日马车坏得也十分蹊跷。
章姑娘出现,郑家假身世,她救了受伤的李玄,一切都在他的谋划之中,一环扣一环,算无遗漏。
为的便是,名正言顺带她回府。
想通这一出,阿梨心里生出的第一个念头,居然不是感动,而是下意识的不愿意。
纵使一切如李玄的安排,她平平安安入了府,被侯夫人接纳,做了他的正妻。
之后呢?
她顶着郑家三小姐的名字,用着她的身份,战战兢兢在府里度日。李玄喜爱她,她便能高枕无忧,继续当他的正妻。
若他有一日后悔了,后悔费劲心思娶一个通房,觉得她碍眼了,她该如何自处?
识趣自请下堂,还是厚着脸皮,等李玄开口?
假的就是假的,永远成不了真的。
鱼目混珠,滥竽充数,最后的下场,不过是鱼目被人一脸嫌恶丢弃,吹竽充数之人连夜出逃,惶惶不可终日。
阿梨扪心自问,这样的日子,是她想要过的日子吗?
几乎只是一瞬的功夫,阿梨便给了自己一个否定的答案,她不愿意。
她逃出侯府,为的便是不要过这样的日子。
阿梨稳住心神,深吸一口气,微凉的气息充斥她整个胸膛,强自镇定下来。她理好思绪,在李玄的注视下,直直跪了下去。
双膝落在青石地砖上,砰地一声,不带丁点迟疑。
李玄瞠目,下意识伸手去扶阿梨,问她,“阿梨,你做什么?”
阿梨眸色微湿,眼里含着哀色,微微仰脸,定定望着李玄,轻声道,“兴许是我言行有失,举止不当,叫世子爷误会了。但我从未肖想过世子妃的位置,也未曾想过,靠着岁岁图谋些什么。从前伺候您,是我身为通房的本分,您觉得我伺候得好,给几分体面,我也感恩戴德,但更多的,却不应当了。我既出了府,便不该,也不能再随您回府。您若要追究,我一概认下——”
她说着,长磕而下,额头贴在冰冷的地面上,语气坚定道,“但我不愿随您回府。世子,看在往日我伺候您的情分上,您高抬贵手,只当通房薛梨已经死了。”
阿梨这番话,听在李玄耳里,凉薄至极,他甚至感觉,一股寒气顺着五脏六腑散开,冻得他张不了口。
“本分?体面?”李玄缓缓收回方才伸出去扶阿梨的手,目光落在阿梨的面上,一错不错盯着她,慢声问,“从前你我的情分,在你心里,便是本分和体面?”
阿梨轻轻垂下眉眼,不去看李玄发白的脸,温顺道,“是。”
李玄听了,忽的笑了下,屋内陷入冗长的死寂。
阿梨仍旧跪着,青石地砖的寒气渐渐升了上来,钻进骨缝里一样,冻得她唇色有些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