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小男孩跑得更了,直接扑到父母怀里赶紧回家去了。
天越来越暗,吴枕云像一只没有脚的飞鸟,无落足之处,在行人越发稀少的街上漫无目的地来回走着,耳边还有忍受路人对她的小声议论。
“诶呀,这么小一个女孩子,这么晚了还不回家,真是一点儿也不懂事,家人肯定要担心死的。”
“肯定是在外头玩疯了,怕回家挨打挨骂。”
“乖女儿,你可不要学她,听阿娘的话,天黑之前就要回家知不知道?”
吴枕云习惯了这些声音,从街头走到街尾,再从街尾走到街头,她不敢走得太远太偏,黑夜里有坏人,坏人藏在偏僻处。这条街距离大理寺最近,她看着大理寺门前沉重的牛皮大鼓,心里有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最后她盯住了在大理寺门前等着阿姊散值的赵墨。
“请问你祖父祖母还健在吗?”六岁的吴枕云问赵墨道。
其实她没打算来问赵墨的,赵墨看起来比她大好多,她觉得自己可能骗不了他,但街上已经没有别的小男孩可以骗了,她只能勉为其难地来骗一骗他,万一他是个傻子信了呢?
天这么冷,她总得找个容身之处,若是冻死饿死了,她岂不是白活了六年?
十一岁的赵墨淡淡垂眸,不做声。
吴枕云破罐破摔,直奔主题道:“你可知道你祖父祖母曾给你和我定下过娃娃亲?”
十一岁的赵墨微微抬眼看着她,抿唇不做声。
“想来你是不知道的,不过没关系,我告诉你。”
小小的吴枕云说起瞎话来有理有据,哪年哪月哪日定下的娃娃亲她都能编造出来。
她说:“我们还没有出生的时候,约莫是贞和二十五年七月,你祖父母就和我外祖父母定下了这门亲事,虽没留下什么笔墨书证,但你就是我的娃娃亲,不信你可以回家问问你祖父母,你祖父母若是去世了,你可以烧一炷香问问。”
十一岁的赵墨眼眸动了动,仍旧没有做声,只觉得眼前这个小女孩聒噪。
“所以……你能不能……带我回你家?”
六岁的吴枕云把这句恳求说出口时,稚嫩的嗓音隐隐藏着啜泣,圆圆的眼睛瞬间红了大半,盈着豆大的一颗泪,倔强如她一般,迟迟没有坠下来。
她那时才六岁。
最后是赵墨的阿姊带她回家了,他阿姊说:“谁家小孩这么可怜啊?先到我家住一晚吧!”
这一住就是十一年。
每次吴枕云被她父亲撵出家门,她就吧嗒吧嗒地跑来赵墨府上求收留,有时候是敲门进府,有时候是蹲在门口等他出府领她进去,有时候是晕倒在他府门口等他抱进去,总之就是赖上他了。
这么多年,吴枕云在赵墨面前一直都是一副乖巧听话的模样,不吵不闹的。
他念书她就坐在一旁看着他念书,他下棋她便拈起棋子跟着他下,他吃饭她便跟着吃饭,他吃什么菜她便跟着夹什么菜,他喝苦茶她也紧皱眉头跟着喝苦茶,他偶尔咳嗽,她也学着咳嗽,黏人的小尾巴似的跟在他后边。
就连他进浴室沐浴更衣,她都要蹲在外头等着他出来。
赵墨知道她是为了让自己一直收留她才这样的乖顺听话的,刚开始的时候他还想揭穿她,可到了后来赵墨发觉这样也不错,她若能一直装下去,他便能一直拥有她这一只黏人的小尾巴。
她这样装乖其实也很可怜。
吴枕云还小的时候,不会吃多刺的鲥鱼,赵墨夹鲥鱼,她怯怯地看着他,跟着他夹,最后被多刺的鲥鱼卡住了喉咙,眼睛哭得红红的,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湿了赵墨一身锦绸衣裳。
那时赵墨就知道了,她一哭,他的心口就疼。
此后他再也不吃多刺的鱼了,鲥鱼、鲫鱼、鲢鱼……他很怕自己心口会疼死。
可最后,赵墨的心口还是因为她疼到深入骨髓,痛彻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