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枕云下了木板牛车,那几个倾脚头夫仍在后边紧紧跟着她,一吊钱没有拿到手他们绝不会轻易让她跑掉的。
吴枕云装作熟门熟路的样子走到孙府东侧府门,抬手欲要敲门时,一个倾脚头夫看了看孙府门前高悬的栀子灯上贴的“孙”字,又看向吴枕云,问她道:“你是郑大勇什么人啊?”
吴枕云搓搓冻僵的小手,问他们道:“几位大哥也知道郑大勇啊?”
那倾脚头夫点头道:“他可是霜花风月馆里赖账欠钱的常客,前两日……就初七那日,也是这个时候,我们把他送回来取钱。”
吴枕云低声琢磨着:“初七那日……”
“就是那天。”倾脚头夫说道:“他先给我们半吊钱,让我们久等些时候,待他出来又给我们一吊钱让我们送他回霜花风月馆付账还钱。”
依这位倾脚头夫所言,郑大勇在初七寅正四刻左右回过孙府,他若进过浴室,那他看到的应当是已经遇害的死者。
当时他为何要进浴室,看到死者已遇害他为什么不报官,甚至没有发出一点点惊讶的喊声?他进浴室后又做了什么吗?
这五更半夜的,吴枕云自然不能直接敲孙府的门去问郑大勇,万一撞着人家夫妻兴味正浓时,岂不遭人嫌?
她查案还是很有分寸的。
吴枕云从自己身上搜刮了些铜钱,袖子里藏的,袜子里塞的全都掏了个干净,凑够一吊钱给那几位倾脚头的,再跟着他们回到霜花风月馆后院。
继续蹲着。
刚才与她搭话的那个大哥见她回来了,喜不自胜,忙问她取了钱没有?
她摇头,丧着一张脸道:“一言难尽……我家娘子她不让我进门,没办法,我只能回来了。”
那大哥听罢,又同情她又心疼自己,道:“我家那位也一样,哎……再等等,等到天亮嫂夫人说不定就心软了,来给你送钱来了。”
吴枕云摇头:“谁知道呢?”
哪有什么心软的嫂夫人?只有囊羞涩的大理寺少卿。
根据《仪制令》:“在京武官员职事九品以上,朔望曰朝,其武官员五品以上及监察御史,太常博士,每七日朝参,门下省侍以上、书省侍郎以上每日朝会。”
大理寺少卿五品官,每七日朝参,今日正逢入宫进殿朝参皇帝的日子,原该五更天就赶去的,只因被困于此处难以脱身,她怕是得迟些了。
至于得迟多少,吴枕云现在还未能断定,若能赶在朝会开始之前入宫,本月月俸应当是能保全的。
吴枕云得想个法子从这里出去。
她蹲在墙角欲要撕下自己脸上的络腮胡子露出真面容来,再告诉那姜妈妈自己是来查案的,虽说此举有损大理寺的威名,但吴枕云深觉得大理寺威名赫赫,缺了那么一丁点不妨事,日后她再想办法找补回来就是了。
而大理寺少卿的月俸不过十二两,若缺了一二两,她定会日日夜夜带着怨念去挖大理寺的墙角。
“嘶……”
络腮胡子黏得太紧,一时半会儿她撕不下来,扯得她下巴都疼了。
“诶,那个络腮胡子的,别揪你那破须子了,你儿子来给你送钱了!”霜花风月馆的姜妈妈猛地推开后院的门,一脚撇着轻点地,一脚站得直直的,双手交叉在胸前,扑满脂粉的脸抬得老高,指着吴枕云道:“你可以回去了!”
“我儿子?!!”
她哪里冒出来一个儿子?!什么时候生的她怎么不知道?!
“怎么?还想待在这里吹冷风啊?”姜妈妈斜斜觑了她一眼,道:“老子来耍乐,儿子来还账,真是一家子骨肉,亲得很哩!”
姜妈妈掂量着手的六两银子,扭着粗腰往前去了,回头发现吴枕云还站在原地愣怔着,尖声催促道:“还不跟上来!难不成还让你儿子进这地方来亲自领你出去啊?”
“知道了……”
跟着姜妈妈走出霜花风月馆的吴枕云突然体会到了囚犯出狱时的心境,入狱十三年,自家孩子都八岁了!!顿时茫然无措,脑袋一片空白,不知该如何面对大狱外那个来接自己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