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墨发现吴枕云每次都会赶在亥正之前回大理寺,虽不知道为什么,但还是先送她回大理寺去。
许是太晚了,女孩子在外面会觉得不安全,吴枕云本就是个怯怯乔乔的,天黑一点,风声大一些就唬得她战簌簌往角落里躲,怯生生看着外头发着抖,可怜得很。
这样胆小的人,却偏生做了大理寺少卿,真是上天挫磨,世事不由人。
大理寺少卿签押房隔间。
吴枕云从西面暗房里沐浴洗漱出来,前额与后颈的发丝还滴着水,她用巾帕胡乱擦抹两下就不理会了。
她不是非要在赵墨回来之前沐浴,只是大理寺烧热水都是有时辰的,夜里最后一趟热水是亥正一刻,过了时间便只能自己烧炭了。这乌榄炭烧得再多也热不了一浴桶的水,用来烧烧茶温温酒倒是够的。
她换上一件家常的素绫织锦宽袖襕袍,这件衣裳是秋夜里该穿的,若不是房里烧着炭火她也不敢在冬日时穿着。
是得备下冬日的衣裳了。
常住在大理寺好像没什么不方便的,签押房一分为二,一扇门隔着,外头办公里头安寝,沐浴洗漱都有热水,一床竹榻可坐可卧,小憩深眠都很适宜,一方矮桌可倚可靠,喝酒品茶都不妨碍。
可惜就是小一点,一面月形书柜就已占了一半的房间,衣桁得当衣柜用,只能挂几件常穿的衣裳,一旦换了季就得撤下上一季的衣裳腾出空间来,竹榻上的被褥也是。
平日清洗的衣裳不能晒在外头,只能临窗借一借窥探进来的日光,夏天有日光时还好,像这种冬日里没有日光的只能多备些衣裳了。
房内的窗户看着挺严实的,五六月里一旦遇着暴风雨,雨水立马就会从窗框细小的缝隙渗进来,只需一夜就湿漉漉地淌一地不能住人。
前两条的不便宜吴枕云已切身感受到了,最后一条是秋先生告诉她的,吴枕云想着她迟早也会体验到的,不急不急。
吴枕云坐在竹榻上,身上裹着秋夜该用的薄被,眼皮强撑着困倦等赵墨。
赵墨让她等,她便等着吧,在这种事上没必要违逆他的。
吴枕云双臂抱着双膝,侧过脸枕在膝盖上,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外,窗外只有森森竹林,她双眼渐渐迷蒙,又眨了眨眼,移目望向窗前的衣桁,衣桁上有赵墨的那件夹绒青缎外披。
这件外披很暖和,比她身上这床薄被都要暖和。
吴枕云等着等着就眯起眼来,本就有些倦意,一阖眼就再难睁开了,整个人歪倒到软枕上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
赵墨与任逸进到大理寺时,她早已蜷缩在竹榻上沉沉入梦了。
签押房的门是半掩的。
赵墨推门走进去,掀开隔间的竹帘往里头望了望,见她熟睡便又将竹帘放下,脚下步伐轻缓无声,走出签押房外并关上了门,站在冷风飕飕的廊下。
冬夜的廊下是真的冷啊,风一个劲地吹,冻得人双手双脚都没知觉。
本想进屋暖和暖和的任逸望着紧闭的签押房门,希望落了空,哆哆嗦嗦抱着双臂坐在廊下,也无什么怨言,偶尔起身走动走动热热身子。
“她什么时候醒啊?”任逸问赵墨。
“一会儿就醒了。”赵墨低声道,生怕惊扰了什么似的。
“你确定?”任逸道。
“她身上只盖了一层薄薄的被子,还露着小脚,炭盆里的炭火熄了,发髻没有散开,她睡觉并不老实,稍稍一偏脸发钗就硌着脑袋,她要么是被冷醒的,要么是被硌着疼醒的,要么……是被饿醒的。”
赵墨刚才只往隔间里瞟了一眼,便断定吴枕云会醒来,连怎么醒来的都揣摩得一清二楚。
任逸冷得双腿颤抖着,牙齿打着架,说道:“你也忒狠心了些,就等着她被冷醒疼醒饿醒,却不上前去给她添个炭火棉被,替她卸下发钗……”
“她答应过要等我的,自然得让她等到我。”赵墨往签押房里望了望,说道:“若纵着她睡过头去,她醒来就见不着我了。”
任逸看着凭栏而立的赵墨,欲言又止,久久无话,过了半晌,他才轻叹一声说道:“你这又是何苦来哉?”
赵墨站在廊下不言语,望着树梢上绰绰约约的月影。
任逸说道:“她既然不愿意记起过往,你让她装下去又何妨,何必这么急着拆穿她?让她一直抱着愧疚面对你,也真是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