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得以李彻的身份,同她说的第一句话;他记得在兰华苑,她无意打翻茶盏,他抬眸,她低头,两人额头撞在一处的时,心底从未有过的怦然心动;他记得他“病着”,分明两人都在东昌侯府内,他不能去见她,她却终于来还书给他时,他心,如早前轻尘见到她时的欢呼雀跃,撩他起帘栊,轻悠问她的那一声“要怎么还”……
他其实统统都记得。
李彻低眉笑笑,正好放下茶壶,将茶杯递到她手。
她接过,掌心是暖意,眸间也是暖意。
他亦端起茶盏,轻抿一口,唇畔微微勾了勾。
“笑什么?”楚洛捕捉。
他其实是想起同她一道流落在山林时,她生了许久的火,结果被他激动了,鼻尖一口气吹灭了去,一人一马,大眼儿瞪着小眼儿,都惊呆了……而后他懊恼得跺着马蹄,她却只是重新开始生火,不急不躁,他不知她哪来的耐性与好脾气,但亦觉专注的楚洛似是有让人忍不住想靠近的念头;夜间寒凉,她靠在他身上,同他说起只能对轻尘说起的话,他心莫名生起护短,余生很长,他想将她小心翼翼捧在掌心,护在身旁,予她春暖花开罢了……
如今,洛抿之事了结,温国公一事告一段落,朝也好,京和边关也好,都恢复了平静。
他同她,也应当恢复应当有的平静。
余生漫长,不过刚刚开始。
“楚楚,我有很重要的事同你说。”他缓缓敛了笑意,起身,郑重在她面前蹲下,仰首看她,“是关于你娘的事……”
楚洛眸间诧异。
“也是关于我母妃的事……”他继续。
楚洛微怔,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敛去,眉间明显不安,他伸手轻轻抚上她脸颊,温声道,“还记得你娘留给你的那枚木梳吗?”
楚洛顿了顿,错愕颔首。
李彻叹道,“木梳上有一个单字,那是我母妃的姓,那枚木梳质地上乘,做工精细,是有一年秋宫做的,我母妃让刻了一个单字,因为我母妃姓单。母妃怀我的时候,身子不大稳,太医院让了当时宫最稳妥,也是医书最高明的医女来照顾我母妃,就是洛抿……”
听到洛抿两个字,楚洛下意识伸手捂了捂唇角,顿时眼底碎盈芒芒,“我娘?”
李彻颔首,“是,那时我母妃坏了我,我折腾人,母妃夜里睡不好,你娘便同她说,可以用檀木香,凝神静息,对身体也无害处,我母妃便一直都用它,直到我出生的时候。那时我母妃胎相不稳,旁的太医都能避则避,觉得母妃腹的孩子保不住,是你娘亲,一直守在我母妃身边,安慰她,孩子留得住,要放宽心……母妃有身孕的几个月里,一直是你娘亲在照顾她,照顾我,直至我出生……”
李彻眸间温柔,看向她的目光里带着暖意。
她眸间微噎,似是难以置信。
李彻没有起身,继续凝眸看她,“楚楚,我母妃同你娘亲是很好的朋友,所以,母妃才会将那把木梳赠给你娘亲,说是闺蜜的信物……这些,都是母妃身旁伺候的肖嬷嬷告诉我的。那时宫生变,母妃才刚生下我,知晓宫会出事,我若留在宫,便没有活路,而昭和殿的人恐怕一个走出不了宫,母妃便把我托付给了你娘亲,请你娘将我带出宫,带到万州,外祖母处……你娘亲,也为了母妃的嘱托铤而走险,冒着生死带了我出了宫,是你爹,护着你娘离开了京城,也护着我离开了京城的漩涡里,是他们二人一路照顾,将我平安送到了万州,才有今日的我……”
李彻言罢,眸间些许氤氲。
而楚洛捂住嘴角的指尖分明颤了颤,似是还未反应过来。
李彻微微低头,垂眸深吸一口气,再抬眸时,已敛了先前眸间氤氲,温声道,“楚楚,我母妃死后,你娘遭人嫁祸,在大理寺结案的案卷,因为众口铄金,定上了你娘的名字。你爹为了护着你二哥和你,一直瞒着你二哥和你。我让你同姑母一道离京,是因为若要揪出当年的幕后伸手,替你娘亲翻案,要牵涉的人实在太多,许是在反复对峙,还会不得已在大理寺下狱。于是我同岳父商议,将你送离京,而我同岳父一道,在京处置好早前的事,再安稳接你回京。楚楚,如今当年的真相大白,温家也已倒台,岳母的卷宗已翻,我母妃在天之灵也可以安慰……”
楚洛羽睫轻颤,“温家……你是说,当年谋害你母妃,又嫁祸给我娘亲的人……是温家的人?”
李彻颔首。
楚洛轻咬下唇,似是良久才理清其的头绪,也才从早前的震惊回过神来,喉间轻咽,“我爹呢?”
“在大理寺牢狱染了一场风寒,翻案后,便好了起来,在府调养。”他应声,“等这次回京,岳父会早前的事悉数说与你听……”
她眼泪在眼眶打转,“那你呢?李彻……早前没有真相大白的时候,为何要同我大婚?”
她还记得,大婚前几日,李彻似是一直有心事。
如今想来,应是他母妃的死同娘亲相关的缘故……
楚洛泪盈于睫,“为什么?”
他轻声道,“因为你是楚洛,李彻的楚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