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早在市肆买了裘毯食物,又在车行雇了去肃州的骡车和车夫,河西女子出门行路多半穿胡服,尤爱回纥服饰,故春天也换了一身胡装,梳起男子发髻,脸上装扮了一番,让骡车载着出甘州去。
春来诸事繁忙,出入城门者众多,亦有不少往返商队带领驮群叮当而行,春天就此混在人群中出城,往肃州而去。
车夫是个满面曲折皱纹的老哑人,一双挥鞭的手粗糙如树皮,咿呀呀的跟她打着手势问她走哪条道,她不敢再生上回红崖沟那样的事情,挑了条行人最多的官道,自己的匕首藏在袖底,跟着车夫一齐上路。
甘州距肃州大约四百里,普通骡马要行上六七日方到,商旅路人沿祁连山脚迤逦而行,这正是繁春时节,河西大地回暖,天幽蓝深远,山顶积雪晶莹,山中能望见一片新绿,杏花梨花柳花渐次开了,肥臀展翅的蜜蜂嗡嗡嗡追着香气忙碌,山下绿野如茵如毯,草丛中时不时噗嗤一声,窜出一只山鸡野兔,官道上马蹄溅起的尘土飞扬,蚊蚋马蝇在官道飞舞,骡马骆驼落的个不耐烦,尾鬃啪啪的扫开一片。
路途总是漫长又无聊,哑车夫在沿路脚店打的烧酒,颜色浑黄,一文钱一壶,车夫咿咿呀呀指着酒壶跟春天比划,春天点点头,他时不时掏出来抿一口,而后闭上眼打个盹儿。老马识途,无需人驱赶,闷着头在路上不紧不慢的走,饿了自己停下来啃路边青草,天晚自觉往路边脚店一钻,这样晃晃悠悠的走,眼瞧着身旁的高头骏马窜出去偌远,行程比别人慢了大半。
路上有个芒鞋蓑衣的枯瘦和尚乐颠颠骑匹花色小毛驴,毛驴有时候一阵小跑,有时慢悠悠跟在行人之后,走走停停全凭自己心意,和尚眯着眼不管不问,每日里春天总能看见他一两回,和尚笑眯眯,慈眉善目,虽然看着衣衫褴褛,春天却看见他吃肉食荤,有时近来跟哑车夫道一声阿弥陀佛,讨口酒喝。
春天朝他作揖:“请问师父的德号上下?在何寺主持?”
和尚哈哈大笑:“老僧名曰我,号我我僧,法寺修禅,人间修佛。”
春天不解,复问:“大师从何处来,又要往何处去?”
“从有处来,正要往无处去。”
她不知何意,和尚笑呵呵的指着官道:“从后路来,要往前路去哟。”
大概是个疯疯癫癫的老和尚,不等春天说话,挥着鞭子赶着毛驴一路笑声远去。
骡车简陋,四壁漏洞,尚且不能遮风避雨,一天只需一百文钱,沿途有四驾马拉着华丽香车气势高昂的奔驰而过,也有光脚村夫满面风霜的走在驮群中,春天看见个木钗粗服的年轻妇人牵着个蹒跚走路的男孩跟在骡车后,伸手一招,把妇孺两人牵上骡车。
春天头上戴着风帽,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妇人看春天着装以为是个少年人,神情有些拘谨羞涩,直至听到春天开口说话,方知是个女郎,神色松懈下来。
“呀,多谢多谢。”妇人接过春天手中水囊,“原来是个女郎。”
“嗯。”春天把风帽解下捏在手中,微笑道:“这样出门方便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