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你挺好的,处处照顾你。”叩延英捏着下颌,眉眼弯弯,“而且,他长得很好看。”
“是吗?”春天扭头,顺着他的目光去看李渭,他正和黄三丁和郭潘一处说话,神情有些淡淡的。
叩延英兴起,一骨碌从沙地上坐起,眼里兴致勃勃:“像锅里的肉,闻着香,吃起来应该更香。李大哥成亲了么?”
”他很早就成亲了,有妻有子。”
“可惜。”叩延英意兴阑珊躺回沙地,“已经有家室了啊..."
春天一愣,有些悚然的看着叩延英,这个少年郎眼中的诡异光彩,太奇怪了。
银河如玉练,星云如少女肩头披帛,商旅们坐于沙丘之上,羁旅落拓,人人都是狼狈模样,密集星光绵绵织在肩头,天边陆续划过一线流星,放眼望去,那星丛接二连三,陨落如雨。
“贼星。”黄三丁从地上爬起,指着流星逝去的方向,“这天下要不太平了。”
胡商们常年行走于大漠,对此景色很是平常:“这大漠陨星常有,运气还能在路上捡起陨石,拿到市集上去
卖,换几个钱呢。”
“当真如此?”黄三丁回道,“可是某孤陋寡闻了。”
“可不当真。这陨石色黑如铁,但比铁还要重些,拳头大小就沉的抱不动,珠宝行当里有人专要这种陨石,要价不低,当稀罕物献给官府大人,还能得一份赏赐。”
”这可真是个无本万利的买卖。“黄三丁笑道,“这个营生好,适合某这样的懒人。”
“这大漠广袤千里,能捡到一块也需要缘分,可不是人人都有这样的机缘。别说捡陨石,这天下富贵,男女姻缘都要机缘。”胡商们慢悠悠说道,“你们听说不曾,西州一家极穷的农户家,屋门下有块黑漆漆的石头,这石头是祖父辈建房时放的入门石,原是荒外捡的一块没人要的石头,经年累月踩进踩出,把这石头踩得斑驳,有一日他家门口来了个讨水喝的货郎,在屋檐下站了会,看上了这块踏脚石,花了几钱铜板把石头讨走了。”
“好家伙,一年之后,西州城里突然出了个大富人,又正巧,这家农户近来家里犯了事,正在鬻儿卖女,人牙子把这户几个孩子俱卖入了这富人家,你们猜怎么着?”
胡商伸伸腿,卖了个关子。
黄三丁身旁的郭潘向来寡言少语,这时悠然道:“我猜,这富人就是当年讨水喝的货郎,认出了几个孩子,这户农户最后也认出了这个货郎,这块踏脚石肯定不一般,怕是个了不得的宝贝。“
胡商竖起大拇指,点点头:”兄台说的是。这块踏脚石原来是一块玉壁,被这识货的货郎看中,转手卖了几万贯,置了宅子田地商铺,摇身成了一方大户。这农户知晓货郎的发迹,原来自家门前那块看不上的破石头是一方至宝。后悔不迭,要求货郎归还赀财,货郎不肯,农户气愤不过,上衙门求县老爷公道,可当初买卖这块石头两方情愿,县官只判了几十两银子的安慰钱。第二日,这农户一家人全数吊死在屋檐下。"
“可怜。”也不知谁说了一声,“家门前踩了几十年的破石头,一朝翻身成无瑕美玉,可不得恨自己有眼无珠。”
郭潘慢悠悠说话:“最可恨的难道不是那个货郎么。这玉若是被什么王公贵族拿去,赏下几十两
银子,够一家几年用度,这农户也能心满意足。错就错在,原本都是穷人命,凭什么货郎一朝翻身得了富贵,这一家人都还要在泥潭里打滚。“
春天和叩延英听着众人说话,眺望着流星,叩延英被冷风吹的打了个哆嗦,摇摇头:“这种鬼地方,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星空。”
众人歇过一会,又继续赶路,要在日出时候,找到一片可以蔽阴歇息的石滩。
春天的双眼下已经有淡淡的青色阴影,夜里行路急切,很是耗费体力,莫贺延碛的夜晚尤是冷风凛冽,又要裹着毡毯御寒。但太阳一出来,热如蒸笼,辗转反侧,很难休息。
李渭时常暗暗惊叹她的毅力和体力,即使春天在马上摇摇欲坠,也未曾吐露过半分痛和累,他也时常怀疑,在玉门关,他是如何鬼迷心窍答应她,要把她带出来。
朝霞渲染天空之际,众人终于看见一片乱石滚动的戈壁滩,驱马赶入,见地上还有丛丛杂草,松了口气,先放出骡马骆驼吃草。
这时的沙碛还有些凉意,正是补觉的好时候,胡商们择地倒头就睡。春天也找了个隐蔽阴凉地,铺了毡毯,见石堆下慢慢爬过虫蝎,脚步顿了顿。
沙碛地里的虫蚁,都生的异常...庞大而凶猛,她已然不怕黑蚁蜘蛛这类,但对这双螯蝎子,虽见的多了,镇静之余,仍觉得头皮发麻。
李渭见她站着不动,过去一看,见一只黑蝎摇摆着尾躲入石洞之中,她垂着眼,一声不吭。
他将腰间箭囊搁在地上:“这是沙蝎,没有毒,况且它们昼伏夜出,白日里多半在歇息,不会到处乱爬。”
他倚坐在风岩上,拍了拍地上毡毯:“我守着你,快睡吧,等会天就热了。”
“好。”春天点点头,一夜行路,眼睛已是酸涩不堪,胡乱用风帽垫着睡下。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春天醒来只觉浑身沉重,喉间干涩,腹内饥饿,再一看日头高照,几朵白云被风牵拉着往东飘去。
一扭头,见李渭倚靠在石壁上假寐,面容沉静,腮边垂落几缕乱发,腮下是淡淡的青色,衣裳落拓,风尘仆仆。
他也很辛苦吧。
若不是因为她,他此刻应在甘州城陪着长留,享受父子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