蔻珠不打算把怀孕之事告诉任何人,她决定自行果断快速解决、并解决得干脆利落、不让自己一点纠结分心。回想和前夫这一生,皆是一步错步步错,现在,又来了个错的“孽胎”。她手中此时正端了个青花瓷黑漆漆汤汁药碗,这药,是她亲自药房里配制。里面有蜈蚣、水蛭、红花、麝香……全都是见效奇快。她把药碗慢慢端送至唇边,手不停地哆嗦发抖。她知道,自己现在正在残杀一个小生命。她的另一只手颤颤摸着肚子,应该快有三个月了,说不定都已经成形。她额头上冷汗直冒,耳畔幻听,甚至听见这孩子的哭泣求饶——“不要,娘亲,不要杀我!不要杀我!”蔻珠秀颊都抖起来,她甚至又出现了幻觉,双肩颤着,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医馆内堂一人体穴位图。
五戒相经笺有云:“杀胎者,是杀戮之罪,会入十八层阿鼻地狱。”
她笑起来,也是怪自己太过疏忽。和前夫成亲很久,她想方设法要给他怀一个孩子,那时,他和她的关系如履薄冰,她天真地想,或许,有了孩子,夫妻之间就会缓和许多,说不定这男人,当了父亲之后,性情也会改变了。以前,她想尽各种方法怀孕,询问太医,询问苏友柏,又寻偏方,干过最蠢的一件事,在她跟他发生那种事之后,把自己倒立着。那男人一副轻蔑嘲笑她表情,心里估计在骂她脑子有病。
看来啊,真是老天爱捉弄她,以前,想方设法要孩子,它不肯给;而现在,她不需要的时候,老天爷又如此恶作剧。
蔻珠闭着眼睛,正要一口作气,果决快速饮下。“小姐,小姐,外面有病人家属着急见您!您快去吧!”
那青瓷药碗中的汤汁儿猛地一漾,最后的结果,到底是没能成功把这药喝下去。
蔻珠对这件事儿,一直怪罪于是素绢打岔了她,或者是那病患家属干扰了她。
后来,她常常忍不住想,要喝下去,是眨眼功夫,捏着鼻子一鼓作气……她是在给自己找个借口理由罢了。
“请问,您就是这医馆的女大夫吗?”
蔻珠就那样放下药碗,撩了珠帘走出去。来者是个老嬷嬷,年约五十上下,蔻珠看她,总觉得眼熟,一时却又想不起是哪里见过。她回说:“是,在下便是。”那老嬷嬷赶紧欠身,作揖,行礼,恭敬客套得不成样子,便急急说:“我们家夫人现在有重疾,她身子情况糟糕极了,又不便出门,所以想麻烦苏大夫能不能亲自到寒舍诊治一趟……哦,我们有重金答谢,您看,这样成吗?”
蔻珠看看苏友柏,今日医馆病人不多,便说道:“好,如果不远,我随你这就去看。”遂连忙拿上药箱诊具。素绢本来要跟过去,蔻珠道:“不用了,这里人少,你留在这里帮忙。”那处宅子位于长兴街四十三号,三进式院落,虽不算阔大豪奢,却雅致朴素,清幽难言。
蔻珠想起一件事,那天,仿佛听紫瞳提及他那主子在这某街上也置办了一房产,养了个美貌小妾日日宠幸笙歌,好像,地方也叫什么兴街……
她甩甩头,还真是可笑,怎么又想起他了?
“袁大夫,我家夫人就正在里面床上躺着,您快去给她瞧瞧吧。”
嬷嬷穿廊过亭,带着蔻珠沿细细羊肠石子小径,把蔻珠引至一间东厢房。是三间抱厦清屋,用花梨木隔断成小间,嬷嬷打了湘妃竹帘,恭请蔻珠进去。蔻珠放下诊具,果然,罗汉拔步床上悬垂天青色纱帐,半躺半坐了一个美丽少妇,盖着翡翠被子,阖目而睡,乌云秀发托了一枕,闻得脚步声进,慢慢睁开眼睛。蔻珠吃了一跳,这位少妇姿容清媚婉约,脸憔悴清瘦得异常厉害,樱唇瑶鼻,像是画中下来。
那美妇轻启朱唇开口道:“嬷嬷,让大夫坐。”一听声音是中气不足,显是病入膏肓了,并挣扎着,要起来相见。蔻珠连忙坐于美妇床边,“别动。”她柔声说道:“给我说说到底哪里不舒服?再把手伸出来我帮你摸脉看看。”美妇遂伸手,露出一截皓臂,便把自己症状说了。“我就是心绞痛,有时候头痛,痛到忍无可忍时候,恨不得撞墙死了算了。”蔻珠细细听着,道:“别急,您慢慢说。”美妇又道:“我和我前夫离异了,这病,也是他带来。他说不要我就不要我了……”说到这里,眼睫毛往下扫垂,仿佛在说给另外一个人听。
蔻珠并不知道,她这次被这妇人给耍了。
她那前夫,李延玉,此时此刻,就正负手站在厢房隔断屏风后听着。
蔻珠问:“夫人您这是气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