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底在生气愠怒什么,确切说,苏友柏也着实没弄懂现在自己心态。
孩子竟还活着,这是好事,应该为蔻珠庆幸和快乐。
回想在初得到“噩耗”,苏友柏一直没敢回忆蔻珠当时状态,那种心碎绝望、痛苦黑暗,作为人母的凄惨无助……现在,他该激动高兴不是吗?
他走出厅馆大门,把房门重重一带,发出碰地声响,震得里面两个人都惊了。
——蔻珠和“前夫”静静对视。
这突地像是孙猴子变戏法、从地底下钻出来的“前夫”……她把手有些茫然无措抓握裙摆丝带,指尖隐抖。
“蔻珠,你听我说。”
李延玉已经非常非常小心了,迟疑上前两步,本欲想去拉她手,到底怕吓着了她,没有勇气。
蔻珠浅抿着唇重新坐回到那张矮榻,又去给儿子颤着手盖被子,矮榻狭窄,李延玉见她坐下了,也趁势挨着坐她身侧。
蔻珠往前挪一步,男人小心翼翼,也挪一步。两个人挪到再没地方可挪,蔻珠猛地站起身来。
她这一站,李延玉立即惊慌了,也跟着站。俊面紧张,小孩般无措。
蔻珠半晌才缓缓开口,道:“我们,过去到底发生过什么?很抱歉,对我来说,你现在就是一个陌生男子,突然莫名闯入我世界中来。我很头疼,越是想回忆些什么,就越是记不得一切。”
李延玉这时才有勇气去握妻子小手,十二万分陪小心,仔细温柔:“没关系,那就不要勉强自己去想了,你放心,如今,我出现在你面前,绝不是为了来给你添麻烦的,我只是想要保护你,照顾你,看着你幸福。”
蔻珠把手忙从男人掌心里抽回去,手指尖滚烫,脸也滚烫。
……如此,两人也不知干站了多久。
男人始终没有勇气出口讲述以前到底发生过什么。
李延玉第一次感觉到,原来,自己并非想象中那么勇气有担当。他到底怯懦了,进退维谷,无助到极点。
胸口又像被刀一下下狠狠地戳着。过去对她所造成那些痛苦伤害,自己的混账无耻,每回忆一次便痛一次。
难道,就这么白眉赤眼告诉她,我以前是个瘫子,就因为一直觉得是你把我造成那样,所以,无论你怎么做,怎么低三下四讨好我,卑微到尘埃里,我始终都无法走出来,无法正视这段感情,无法接受你。难道,也告诉她,就因为我没有勇气去接受曾经对你的感情,所以,便故意一次次折磨羞辱你,甚至还……这让他怎么说得出口?
苏友柏说得是对的。
李延玉表情痛楚复杂盯着蔻珠看。她现在样子,是如此平和淡定,心里简简单单,没有过去那些乱七八糟痛苦戳心事,何必又让自己来不断提醒她——
太残忍了。这对蔻珠实在太残忍了。
苏友柏踢着脚下的小石子儿,背着两手,在大厅门外走来踱去。
现在,还是需要他来当这个“撒谎者”是不是?
他嘴角噙起无奈的苦笑。这苦笑,有为蔻珠,有为那孩子,最多的,是为他自己。
他抬眼看前面清幽朴雅小巷,巷角一树三月梨花洁白如雪,纷纷落下铺满整个青石小路。一种秋的凄清油然钻满心头。
他想起一首小词:“秋心一字捻作灰,是何滋味?是何滋味,卧读琴谱却为谁?”
是啊,他又到底是为谁呢?
他到底一笑,摇摇头,把大厅的门一推。“算了,这混账男人可能不太好意思说——蔻珠,还是我来告诉你真相。”
两人俱都吃惊地回头。苏友柏滚滚喉结,表情复杂:“他姓李,曾经是个权贵世家子弟。”
蔻珠呼地一惊,眼睛都快瞪圆了。李延玉冷汗直冒。
苏友柏冷笑,看见这混账狗东西那狼狈窘样,忽然又有一种夏天灼热后吃冰的凉爽。
李延玉轻眯起眼,表情似有警告。
苏友柏一晒,继续:“你们两个,因媒婆之言而结为夫妻。他这人,一向性格古怪骄傲,谁都不放眼里,总之,你夫妻俩婚后因性格种种不合,他有他的骄傲,你也有你的骄傲,便商议和离。可大概最后又因争夺儿子的抚养权问题,吵得面红耳赤鸡飞狗跳。你受不了,想带着儿子跑,他追上来,要抢回你的宝宝。你一时想不开,乘船的途中,不知是脚滑还是故意,便跳下河……然后,就是我把你捞起来救下,结果就发现你失忆了,再记不得以前的任何往事。”
蔻珠惊讶极了。“是,是这样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