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没有开灯,只有路灯微弱的光亮偶尔打进来,映在人脸上朦朦胧胧的。四目相向,他们都觉眼前那一双眼,眸子乌黑,灿若黑曜石,幽深得似乎要将人吸进去。
细看下,她才发现,他喝得微醺,脸上不若平时,颜色要暗沉许多。
“谢谢!”不知怎么地,那两个字就这么脱口而出。
他似乎也是没想到,稍稍怔愣,良久才从胸膛发出一阵笑意,“还算有点良心。”
到了酒店,照例是邬浪先进浴室,他的洁癖绝对受不了一身烟酒味上床。等到出来,姚子绮居然趴在沙发上睡着了。
他又好气又好笑,她倒是自觉,他是叫她来睡觉的么?
她睡觉的姿势很不稳,不知是觉得冷还是怎地,整个人缩成了小小的一团,堪堪趴在沙发边缘,看得他都替她担心随时会掉下来。
邬浪对沉睡中的女人一向不感冒,也不是绅士,他从不抱睡着的女人上床。然而这次却有点意外,心底忽然生出要抱她的冲动。
他弯着腰,她的脸距离他十分得近,近到他的呼吸都似与她交融。
她睡着的样子很是不安,眼角眉梢尽显落寞。被他抱起时,下意识往他怀里蹭了蹭,本能的想吸取一丝温暖。紧闭着的眼不时轻皱,抖动的长长睫毛像两道厚重珠帘,将眼底的一切掩盖其中。邬浪心房生出一股异样的触动,似怜似惜。
身子刚触动柔软的被单,姚子绮便翻转了个身子,原本遮掩住的脸颊顿时暴露在邬浪眼前,红红的印迹清晰可见。
他的指尖冰凉,轻柔的流连在她红肿的脸颊与唇上,每一下的抚触都如一道清凉的泉水汩汩流过心头,令睡梦中的姚子绮忍不住喟叹,忍不住更近的贴过去……
她的肌肤娇嫩,触感滑腻,轻易便将邬浪体内沉睡的邪恶因子唤醒。
他呼吸逐渐变得浑浊,失了规律。
邬浪双臂撑在她身体两侧,覆上去时,姚子绮半梦半醒之间只觉整个人如置身大海,一阵轻荡。
邬浪从不知道,原来他的吻也可以那么温柔、细致……
邬浪从不知道,原来这世上,有个女人,这么令他想去疼爱、怜惜……
邬浪更不知道,原来身心相通的,这般令人心醉……
姚子绮在邬浪带给她的载沉载浮里,悠悠转醒,可她不敢睁眼。
漆黑的世界里,她用感官感受着那个男人带给她速度与激情,在那陌生而又羞涩的柔情蜜意中,她几乎要羞愧而死。
次日清晨,姚子绮睡眼松弛的醒过来,睁眼便见不远处一个高大身形,对着镜子将一件衬衫往身子套。她几乎是立时就想起了昨晚,虽然这早已不是他们的第一次,可那样的缱绻缠绵还是头一遭,她脸红得像个番茄。
邬浪察觉到身后异样,回头。她吓得立刻闭上了双眼装睡。
邬浪自镜中瞧到她的小动作,心里格外柔情蜜意,“下次装的时候,动作小点。”
姚子绮置若罔闻,反正她是不好意思这时候同他大眼瞪小眼。
邬浪两步迈到她床前,对着她耳朵一阵哈气。
姚子绮痒得不行,及时脖子明显缩了缩,也还是不睁开眼睛。
邬浪好整以暇,“要不要我用邬式叫起法?”
此话一出,只见姚子绮挺尸一般坐起身,“不用!”
邬浪嘴角含笑,双眸深邃如海,眼底的宠溺无边蔓延开来。姚子绮看着,心头莫名一跳,只觉他眸子深处似乎藏着一股巨大的吸力,甜腻得几乎要融了她。她脸颊飞红,“……早。”
邬浪直起身,走到窗前,单指将厚重的窗帘挑开一条缝隙,“是有点早了。”意有所指道:“我下次再努力点。”
姚子绮额头三条黑线,简直没法说话了,索性往卫生间跑。
总统套间本来就大,她慌不择路,跑错方向后又跑了回来。等进入浴室,反锁了门后,还能听见邬浪放肆的笑声。
邬浪在京华市的要事还未办完,今日还有应酬,见时间有余,本还想逗逗她,结果她进去了死活不出来。他便就此作罢,边打领带边道:“我上午还有个会要开,一会就走。”
姚子绮抱膝坐在马桶上,顿时松了口气,高声回:“哦。”回完又感觉不对,这样子算怎么回事?他在干什么?交代行程吗?
“我下午回纪安。”
“哦。”
……
邬浪对着镜子又捋了捋头发,确认一切妥当后才道:“我走了。”
姚子绮在里头一阵暗喜,双脚刚放下来,又暗道不好,三两步跑出去,“等等!”
邬浪拉开门把手的指便又推了回去,回头睇她。
邬浪是真有型,就那么随便一站,也令万物生辉,耀眼得堪比电影明星。
姚子绮话还没说,脸先红了,“那个……支票能不能换成现金给我?”她去银行的时候,特意问了下,支票不能提现。
她本以为他会借机调笑她一番,结果,邬浪竟然什么都没说,只是深深看了她两眼,从兜里掏出皮夹,将一张金卡抽出来递给她。“今天能办完事吗?”
姚子绮想了想,轻点了下头。
邬浪若有所思。
姚子绮发现,但凡和邬浪扯上点关系,那天大的事都不叫事了,轻轻松松就取了三十万。
姚子绮的计划是还了钱之后立刻回纪安市,但人算不如天算,很多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让人毫无防备。就如方美香,她的想象中,她见了她应该是怒气横生的,结果没有,她不仅没有预想中的盛气凌人,反而使劲亲热的朝她眨眼睛。她还纳闷是什么意思,便听到客厅里有熟悉的嗓音在说话,迎头一瞧,竟然是王蒙!
他正襟危坐在毛高仁对面的沙发上,见了她,猛地站起身,“绮绮。”
绮绮,那样的称呼久远得仿佛已经是上个世纪的事情了。
姚子绮略略一怔。
方美香一把拉过她,“嗟!你这孩子,越大越傻了,还不快进来!”话里话外,听不着一丝昨天的不快。
这是什么状况?姚子绮一连朝三个人脸上瞧。
王蒙面带歉意,笑容牵强,整个人显得很拘束而紧张。方美香倒是掩不住的欣喜,那眼角的皱纹挤得都能夹得死苍蝇,只有毛高仁一脸肃然,眉头皱得很紧,仿佛很不情愿的样子。一见到姚子绮,双眼又立马放光,“回来啦?”他昨晚一夜没睡好,梦里迷迷糊糊全是姚子绮那张脸,那副身子,那么大的年纪,春梦做的比年轻人还激情四射。
姚子绮的视线扫到三人身后,落在餐桌上堆着的大红礼包与烟酒上,似是有些明白,又似是不懂。
“这孩子,还不快过去坐!”方美香十分热络的拉过姚子绮的手,“你看看,人王蒙多有心,这才出院就赶过来给你赔不是了。”
姚子绮再傻也能猜出她心思,无非就是怕王蒙要拿回那二十万。然而王蒙呢?她不由看向他,他脸上淤青仍在,可精神十足,穿得正式又庄重,一点也不像是来讨债的样子,那么他来这的目的是什么?
王蒙赶紧走过来要接她手里的包。那包是邬浪早上让人送来的,她临时借用下,准备装完现金再还他,连吊牌都没拆,整齐的放进包内侧。
她面表无情,不着痕迹的一个旋身,对他,甚至比对陌生人还要冷淡。
王蒙的手尴尬的停在半空。
方美香一向对姚子绮的包极为敏感,刚王蒙去接,她还怕被他拿走了,这时高兴道:“来,给我,你们都去坐。”伸手便要从她肩头卸去。
谁知姚子绮轻轻一挣胳膊,表情疏离而冷漠,“不用了。”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毛高仁一直情绪不高,见了姚子绮立时想起昨晚那梦,心里痒痒的,垂涎欲滴。对王蒙成见便更深,若不是能赚二十万,他当初肯定不能答应他们的婚事。如今王蒙主动提出要复合,那二十万便如铁板钉钉是他们的了,方美香乐得欢喜,他也高兴,但一想到姚子绮即将属于别的男人,又抑郁得慌。
方美香朝他使眼色,他才不情不愿端出一家之主的派头,照之前的设想,沉声道:“都过来坐!子绮,你也过来。”
姚子绮这时已将事情猜得不离十,可不亲耳听听,又不敢确信,不动声色坐到了沙发上。
原来王蒙真是来求复合的。李心洁的公司每况愈下,现在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尤其他住院的那段时间,他也算彻底看明白了,她压根没把他当什么。在他面前她趾高气昂惯了,对他家人都是那样,比起姚子绮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更重要的是她现在手头也没当初那样宽裕,几乎没什么能给他,还是他倒贴了不少,心里更不愿意起来。
方美香本就不想断了和姚子绮的领养关系,毕竟后头的一切开支还得靠她,得知王蒙来意,自然乐见其成。毛高仁对方美香几乎是言听计从,心里再不愿意也得跟着她的节奏走,没说几句便将矛头转到了这件事上。两人一唱一和,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生怕她脑子转不过来。
姚子绮觉得好笑,眼前的三张脸就跟三张面具似的,可以在一瞬间千变万化。
毛高仁和方美香说了许久,见她一直不吭声,终于忍不住问:“你到底怎么想的?”
王蒙也竖起耳朵来听。
姚子绮见事情都挑明到这个份上了,也不准备藏着掖着,冷冷一笑道:“我很感激这么多年叔叔阿姨对我的照顾,只是今后不需要了。”她说着从包里拿出包好的两打现金,“这里是三十万,应该抵得上你们这些年来对我的养育,加上这些年我零零总总给的,希望你们不要觉得少,你们可以点点。”
方美香压根没想到她会突然拿出三十万,那天只是随口那么一说,这些年,她从她身上捞得至少也有五六十万,谅她再拿不出钱。结果她不出手则已,一出手惊人!方美香自小爱钱,乍然看见那么多现金,当场惊呆了。毛高仁也一样,一直过着那种半下不上的日子,钱又被方美香控制得死,三十万与他算是很大一笔,手激动得都有些抖。
姚子绮当年在夜总会推销过酒水,她长得漂亮,又会看脸色,生意做得极好,一晚上下来,好的话能抵得上常人半个月工资。她无心理会他们,“如果没错,我先走了。”至于如何解除收养关系,具体她也还得咨询。
方美香和毛高仁完全没听见她的话。
姚子绮起身就走,视王蒙如空气。
王蒙见状追上去,“绮绮。”
姚子绮置若罔闻。
王蒙没办法,跑上前一把抓住她胳膊,“我知道之前是我不对,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气总该消了。”和李心洁一比,他越发不相信姚子绮能真忘了他。
姚子绮被他拉得后退了一步,“你放手。”